八十五个浮黎
好在他们两人并没有斗法的意思,单那么一下便同时收手。迟钰扫眼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弟子们,将目光落在浮黎率先发难的多宝和广成子身上。“还不走?”迟钰不耐烦地斥呵道。广成子暗自按住多宝的手腕,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师尊,态度很是明了。弟子的知趣让元始心情愉悦了些,此时他睥睨着迟钰,无声地宣告着他的胜利。
迟钰并不惊异,阐教弟子若不懂得审时度势反到是稀奇了。他刀子似锐利的目光划过广成子的背,广成子觉得难挨,只得更努力的弯下自己的脊骨。多宝略带担忧的看了他一眼,他心中明白广成子并不只是为了表态,但此时他能做到的最好的选择只有无声的陪伴,或者说默默的祈祷——祈祷他那无所不能的师尊赶紧出现救他们出水深火热。
好在通天一向和他的首徒有着莫名的默契。“我当是谁敢在我昆仑山门前放肆,原来是自己人。”迟钰顺着声音擡头望去,只见一抹红逐渐清晰明了。通天慵懒的语调倒是贴切他此时随性的坐姿,他一手搭在支起的膝头,一手把玩这垂散在身前的发尾。难得未佩戴青萍,而是换成了混元拂尘。拂尘被他随意地搭在臂弯中,不留神就要掉下云头。通天胸前的穿心锁在太阳星下熠熠生光,晃得迟钰忍不住眯起了眼——风头!他看完以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
“我为赴约前来,玉宸看见此景,便不想解释一二吗?”迟钰皮笑肉不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冲。通天好像听到了极大的乐事,扬起脸笑了起来,“哈哈哈……”一晃身便下了高台,来到迟钰身旁。“原来你接的是我的帖子。”通天拍了拍迟钰的肩膀,脸上是收不住的笑意。“你乘白鹤而来,我还以为……”通天说着擡手凑到迟钰面颊,温热的气息吐在迟钰耳畔,让他不自在地退后了一小步。“痒。”迟钰嫌弃地说道。
通天这才笑嘻嘻地站直了身子,“这是什么?”他低头看向在他脚边跪成蘑菇的弟子们,好奇地踢了一下。明明乌泱泱地跪倒了一片,通天偏要装作没看见一般,这拙劣的演技让迟钰向下撇了撇嘴角,但眼里的笑意实实在在表明了他的认同。倒霉被通天点到的弟子不好再装鹌鹑,只好在听到心惊秘闻以后,壮起胆子回话,“师……师尊圣寿无疆……”明显的颤音让迟钰忍不住侧目,心想还好是一个截教的,否则这折磨还要长上一些。
“都堆在这里干什么?退下。”通天一挥袖子,已经带了薄怒。多宝和广成子率先起身,恭敬地行礼回道:“是。”说完还分别向迟钰和浮黎各自行了一礼,此时倒是有胆量讲究起来了。有了师兄们做表率,早就强忍自己不要遁地就逃的小弟子们一个个学的那叫一个标准,退的飞快,绝不留恋。
没了旁人的山门更显空旷,刚刚还有几分人气,眼下便只剩凄凉——尤其是通天这边并肩而立的是两个人的时候。玉清圣人居高临下,垂眸便能将阶下两人的笑颜收进眼底。形单影只并没有让圣人的神情少了桀骜,多了落寞,反而随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笑,平添了许多不屑——这无疑是将某些象征着情谊的亲密推得更远,直白的表明了自己独自走上一条奇绝险径的决心。“呵。”浮黎转身就走,身上的大氅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那样果断决绝,隐隐间透过的是冽冽寒风。
通天和迟钰默契地收声,一致擡头看过去。“原来二哥也在。”通天得意地笑着招呼道,哪怕他客气的对象已经离场。他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转头看向迟钰,敷衍的态度毫无疑问诉说着他刚刚的忽略是有意而为的。迟钰久久没有收回目光,半晌过后他叹了一口气,“唉……”像是想到了往日甜蜜的光景,刚刚对峙时坚毅的目光充满了悲伤,刚刚那柄锋芒毕露的宝剑此时钝了剑刃,自顾自地将自己收敛进黑暗无光的拥挤的匣中,是放逐,也是一种软弱。
通天将手搭在了迟钰的肩膀上,用力捏了捏。然后默默地凑上前去细细地轻言慢语,只见通天的嘴唇动的微弱,但迟钰的脸色明显好了不少。通天见状犹豫了一瞬后便下了决心,搭在迟钰肩膀上的手揽住了他的肩头,携带着他向前走去。有心的人看到这一幕都默默猜测起通天教主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是安慰,还是许诺。
通天和迟钰是在这幕戏酝酿出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后的第三天离开的昆仑。这三天之内迟钰拒绝了所有昆仑弟子想要见他的请求——连他偏爱的玄都和算得上他弟弟的摩昂也不例外。
弟子们并不是没有眼力见才一股脑的提出来想要拜访。尊上虽然钻进了院子便没有出来过,但还是以教主的名义唤了一位弟子前来。被传唤的弟子嘴严,有权限的师兄们谈起此事也是一个个避犹不及。小弟子们胡乱猜测——只觉得尊上住的院子应当是玉清圣人的院子,教主也应当是阐教教主。
嘴严的云中子心说这一切都荒谬至极。好在他一直以来的行踪都比较不定,所以被传唤的时候身边只有南极师兄。南极师兄不爱八卦,所以云中子只是顶着师兄同情关爱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出了门。当他提心吊胆来到通天师叔的院子里,一贯懂得明哲保身的云中子在心中不断大呼不妙——不管今天此意欲何为,恐怕只会让有些看不惯他的师尊更看不惯他。
“云中子,你可叫我好等。”迟钰翘着腿一个人坐在主位上,云中子进门以后粗略打量一眼便谨慎地垂眸看着地面,迈着小步趋到迟钰驾前,恭敬地行礼回道:“见过尊上。”云中子面上沉静,心里却忍不住连声感叹——尊上就是尊上,不管到那里都能过的恣意。没看自家小师叔不坐主位反而坐在了左手的陪座。这主随客便的道理想来只有昆仑圣人明白,因为只适用于一个人。
通天小口小口地低头喝着茶,滚烫的茶水缭绕起的热气通天已经适应良好,此时正耐心地数着茶叶——知道迟钰没有选择直接唤来燃灯而是选择唤云中子前来后,通天识趣地表示自己兴致缺缺。他可受不来自家二哥冷着脸无声考量的眼神了。
“坐吧。”迟钰笑着挥了挥手,倒看不出传言中为情所伤,游离徘徊的痛苦郁闷。云中子听着尊上这欢快的语调,只觉得尊上过的十分滋润。他虽不关心那些传言,此时也忍不住默默地将负心冷漠的坏人由自家师尊改成了尊上。云中子拱了拱手,郁闷地回道:“弟子——不敢。”弟子二字被他咬的格外的重。迟钰闻言乐出了声,通天也忍俊不禁。任谁都听出云中子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浮黎抱着不满。
迟钰看他的眼神愈发满意,挥了挥手催促道:“坐吧,客气什么。这么拘谨到不像是你了。”云中子拗不过迟钰不说,眼下还有一位圣人坐在一旁,大咧咧的没有回避的意思,只得无奈地扭扭捏坐下。“毕竟你可是胆大的很。”迟钰一手搭在右侧的扶手上,一手点着身旁的空位。云中子这时也注意到迟钰左手旁足够再坐下一个人。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通天身上,心中略微疑惑,难道最近传的风言风语的另一位实际上还保留这应有的分寸,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暴露他的“狼子野心”。
迟钰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丝毫没有挪动的意思。“当初……鲲鹏和西方让你跌了个跟斗。”迟钰不紧不慢地讲起了故事,动听的紧。云中子无暇品味他带着调侃笑意的眼神和抑扬顿挫的语调
,眼神陡地凛冽严肃起来,身子也坐的更挺。“呵呵……”迟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嫌麻烦舍弃了红云这个身份。”迟钰看了眼通天,通天收到他的眼神以后偏了偏头,望了眼后殿。云中子眸色一暗,将他们的互动看在了眼里,心中只觉得通天或许是为当初帮了自己而后悔。
“我不得不赞你一声有魄力。当然,心中也不可免俗地觉得你知晓进退取舍的同时,手段也有些过于柔软。”迟钰咂咂嘴,言语间多了些不忿,“若是我吃了这么大的亏,定然是要报复回来的。”想起自己栽的跟斗,迟钰脸色都阴沉了下来。云中子见此只能默默地在心中为自己师尊祈祷,希望尊上还能记挂着往日的情分。
“只不过你着实给了我一个惊喜……”迟钰见云中子还有心发呆,不满地皱了皱眉,“你插手三皇五帝之事不说,还巧妙地借了你同门师兄弟的庇佑。”迟钰没有翻旧账的打算,因此还有心开玩笑,“这点还真像是昆仑弟子。”
“只不过你的小聪明都暴露了。”这时候另一道声音从后殿传来,迟钰只得欲言又止。话被冒昧的打断,迟钰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整个人轻松惬意了不少,还有心往后靠了靠。云中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屏住呼吸寻向那个他在熟悉不过的声音来源,他心中不愿承认,但看见师尊端着果盘从后殿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的时候,云中子却不得不承认。
好在师尊没有分给他一个眼神,径直走到了尊上身旁坐下——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不过一个眨眼之间,云中子放下的心忽而滞住,他突然察觉出不对——尊上和师尊此时如此亲昵,师尊坦然地让尊上的半个身子压在自己的肩膀上,并且娴熟地递上果盘中成色最好的果子。那么便足以证明他们并没有闹掰。云中子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通天,通天师叔一副没眼看的嫌弃表情,同样熟练地在师尊忍受不住要飞眼刀前转移了视线。
云中子冷不丁地摸到了关窍——吵架闹掰是假的,三尊是有目的的。那么……云中子猛地擡眼对上了迟钰玩味的目光。他呼了一口气,因紧张绷直的背舒缓了些,肩膀陡燃塌下一点弧度——那么,尊上今日这话并非是纠过,而是押码。自己也是这盘棋上的一子罢了,云中子如是想道。这种想法让他莫名有些心累的同时又实为无奈,不过他扯出的笑意倒也轻松,“弟子不如也。”棋子和棋子也是不同的,自己应当是关键的那一枚。云中子知礼的垂眸避开了迟钰视线,坦然接受了现实。
迟钰也有耐心,毕竟此时的他正专心攻克着嘴里的果子。“要我讲讲你那些地方疏忽了吗?”迟钰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后,扫了扫掌心。见云中子呆呆愣愣,他俏皮地眨眨眼,好心地开口说道。“我想他应当不用。”浮黎将擦手的帕子塞到迟钰手中后,淡淡地开口打断了迟钰好为人师的心思。虽说还是冷言冷语,但云中子竟然品出了几分不同——收到师尊警告的目光后,云中子乖觉地抿唇摇了摇头,拒绝了迟钰的好意。
他正了正坐姿,站起身来跪倒在地,拱手认真地请罪,“弟子有罪,实不可恕,请师尊发落。”他这般识趣让迟钰省了许多口舌,不过他跪的干脆倒是让迟钰皱起了眉,“跪下作甚么?”当然,他也并没有让云中子起来重新坐好的意思。云中子干脆的动作倒是让浮黎满意不少,无声地给通天递了个眼色——弟子们认错的第一步是请罪,不是撒娇!
只可惜神游天外的通天没有接收到来自兄长的指点,他勾了勾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