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个浮黎
“殿前华丽有五彩金饰,左右侍奉有金童对对执幢,玉女双双捧如意。玉钩斜挂,上是半轮新月悬空。宝帐婆娑,描绘万对彩鸾朝斗。碧落床边,俱是舞鹤翔鸾。沉香宝座上造就走龙飞凤。飘飘奇彩异寻常香气,金炉瑞霭,袅袅祯祥腾紫雾。银烛辉煌,映照朦胧威严。”
迟钰端坐云头,身后侍奉着的是他的两名弟子。他面上无悲无喜,手中把玩着灵珠子,垂眸望向女娲庙内。因着早些年迟钰的功绩,他的神像多于女娲或者三清供奉在一处。当然也有独立供奉的,其中各自的缘由不同。想来是信仰来源各有不同——有的是因为补天救人之功,有的是因为三皇五帝教化之得,有的是因为龙神布雨泽被万物……
此时他隐藏身形静待时机,思绪不由得飘远——他是有自己的野心的。龙族虽然因为人族占了龙的传人之称,但对迟钰来说显然不够。他的目光落在乘车坐辇的商王帝辛之上,神情冰冷。可惜,这个气运鼎盛的王朝,敬奉的并不是龙。
“师父在想什么?”侍奉在迟钰身后的寸心察言观色,轻声说道。一边的敖烈收回目光,转头看向迟钰神情疑惑。迟钰笑了笑,无奈地擡手挥了挥将两名弟子一左一右唤至身前,轻声说道:“在想未来之事。”
“师弟一贯心有巧思。”随着女娲神像上空升起一袅轻烟,女仙打趣的声音传了出来。迟钰无奈笑着摇头,并未言语。敖寸心心有好奇,抿唇笑着说道:“师父,娘娘与圣人今日并不愿前来,我们又守在这里做什么呢?” “你这妮子,是你哪个师姐师妹又唤你前去玩耍了?”迟钰擡手戳了戳敖寸心的脑门,无奈打趣道。“是师侄!”敖寸心笑眯眯地纠正道。迟钰先怔了片刻,随后回过神来笑着点头,心中无奈。他这两个弟子年龄小,但辈分却高。“难怪你大哥躲着你们两个!”迟钰笑着调侃道,转过头后挥了挥手。“去吧,莫要乱跑生事。”
“你怎知他们今日必会动手?”香火朦朦胧胧幻化出女娲的样子。她双手交叠站在迟钰身旁歪头问道,瞧着倒是比她平日里俏皮一些。“凭着几百年的谋划,凭他们的野心,凭今日便是封神伊始。”迟钰神情淡淡,不冷不热的说道。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扭头看向这一缕隐约成型的香火,眼里有了笑意。“所以你真身不来见我,是为了拦住你兄长吗?”迟钰有心揶揄,听着西方教今日要拉女娲下水,比女娲更着急的却是天皇伏羲。
女娲也不恼火,俏皮的眨了眨眼掩唇笑着说道:“不仅如此呢!还要拉着兄长,不要叫他把你的神像从我庙中推出去。”迟钰被她一噎,不满地吐槽道:“说的好像是我赖进去的一样。”香火构成的人形骤然散去扑到迟钰脸上,笑吟吟地声音响起。“怎么不算?”迟钰想了想自己成为人族信仰之神,将人族与龙族连在一起,确实是从女娲那里“算计”来的……故而一时无话反驳女娲。
沉默了半晌后,那道女声带着疑惑再次从迟钰的耳边响起。“真的会用你说的那种下作的手段吗?”迟钰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的呢?”他这话一出口,空荡的身旁又凝聚出肖似少女的轮廓,看起来正用手扳着自己的下巴,好似思考。迟钰语气平平,继续说道:“就是不知道与推翻你神像相比,哪个更让你生气了?”
女娲认真地想了想,作为人族的母亲。帝辛若是推掉了自己的神像,自己大概会生气一会儿,但最终还是会选择包容原谅,毕竟这可以归结为孩子的叛逆吧。但若是在自己的神像上提上那些淫词,女娲神情厌恶,心中有无尽失望。
女娲宫中,帝辛携文武左右恭敬的在庙前上香。接引无声出现在人群之后,只不过一息之数,帝辛起身后便变了神情。感受着天道之力的波动,迟钰目光骤然变冷,警惕地轻声提醒道:“来了!”一旁帝辛刚吩咐完左右唤来笔墨,在此等候多时的伏羲果断出手,一挥袖子唤醒了他的神志。
“大王,笔墨来了。”侍者手托文房四宝,将其举过头顶,见帝辛一时愣神,便轻声提醒道。帝辛眨眼回神,一时间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不过他见到眼前笔墨,并没有扫兴。认真地润了紫毫,在一旁空白木牌上,先是为女娲题下了仁慈圣母的徽号,而后又来到迟钰的神像前,为他题下了济世龙君的美名。
帝辛写罢,吩咐一旁的丞相商容。“名人以此刻匾,悬挂殿内,以昭显二圣之灵。寡人心之诚也。”接引见状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事情为何如此发展?女娲神像后,伏羲黑着一张脸缓缓走了出来,冲着接引无声冷笑,眉宇间满是怒意。
“今日我小妹诞辰,吾故来其神像前为其寿。却恰见圣人至此,迷惑帝王心智,亵我小妹,不知圣人何意?莫非欺我兄妹二人形单影只?”伏羲身后浮现的是帝俊的河洛图书,手上按着伏羲琴的琴弦,隐有动手之意。接引连忙解释道:“天皇误会!吾本意是好,只为了试一试那帝辛是否心诚……”他话没说完,便被伏羲打断。“圣人当我是无知稚童不成?”他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封神之事我也是略知一二的,不过早有听闻,圣人之间不许插手……圣人今日之举,恐怕有违誓言啊。”接引悻悻点头,面露难色,心中焦急正不知如何脱身之时。迟钰忽而现身,他不紧不慢地来到二人中间似是疑惑,似是欣喜。只是笑着和二人打着招呼,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是赶巧竟见到二位,真是稀奇。”迟钰先是向准提拱了拱手,“圣人。”然后转向伏羲。“天皇。”一时间看不出孰近孰远。态度温和,既无热络,又无冷淡。接引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面露苦涩。“原来是迟钰道友……不知道友前来所为何事……”略显不安地看了伏羲一眼,只不过见他眉目冷冽,见到迟钰态度并无好转。接引心中思虑片刻,想到两人之间似乎留有旧怨,一时间又有多了些底气。
“原是修行之时受到功德之力,因而感召来此,方知原是商王施惠,如今吾又多了个龙君的名号。”迟钰笑咪咪的解释道,想来是因为这件事心情极好。接引听罢笑着拱手祝贺道:“哈哈哈……既是如此喜事,吾在此恭喜道友了!”一旁的伏羲神情寡淡,不冷不热地说了句。“恭喜。”看起来很是勉强。迟钰好似不察,笑盈盈地向两人回礼,嘴上说着同喜,同喜。
接引转了转眼,心知此时是脱身的最好时机。“我还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道友了……不如我们在此分别,日后在续缘吧!”迟钰倒是没什么,痛快地挥手同两人告别。伏羲冷不丁的开口阻拦,声音低沉。“圣人且慢,吾与圣人有要是商量。”接引心中一惊,知道此事是不能善了了,恐怕伏羲要狮子大开口。
四下无人之处,伏羲也没有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想来如今圣人也在思索,如何了却这件事。我这里倒有个好法子,不知圣人认不认可?”接引悻悻一笑,连连说道:“自是认得,自是认得。”心中忍不住暗骂自己真是时运不济,怎么偏偏遇到了他!接引盘算着自己还有什么能够舍弃的法宝之时,伏羲善解人意地率先开口。“吾的要求并不为难,只不过一项。圣人为我出手,我要使得此次迟钰在乎的那一方在量劫之中渡过的并不好受。”伏羲神情依旧冷漠,言语间并未因求人而势弱。接引皱了皱眉,为这态度感到不悦,故而并未领了伏羲舍弃法宝不要的份情。
但是其中的缘由又让接引好奇,他故作糊涂,笑着说道:“天皇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圣人之间不允许插手量劫之事,道友是清楚的。我又怎么可能明知故犯呢?”伏羲眼神轻蔑,冷笑地哼了一声,戳穿了接引的伪装。“呵,我劝圣人还是见好就收。此时我尚且能与圣人有来有往的讲理,可这事情若是闹的道祖那里,可不是这么容易了却的……”
接引顿了顿,并没有继续拿捏伏羲的态度。如同想通了一般,笑着问道:“道友若是要帮忙,自是好说的。只不过我要了解其中缘由……”伏羲犹豫片刻,垂眸轻声说道:“我只是听闻如今的天帝之位,是由迟钰一力推选而上的……”接引眸光一闪,似乎知道了伏羲对迟钰的恨意从何而来——无论是作为帝俊的忠臣,还是有野心的天皇。想来知道已经失去了机会,一定不会好受。接引笑眯眯很是和蔼,拱了拱手。“原是这般,既然如此,道友这个忙我便帮了吧。”
“道友慢走!道友且慢行!”接引气喘吁吁地来到迟钰面前,擡手阻拦高声呼喊道。迟钰面露不解,仍旧是那一片喜色,见到接引追自己前来,迟钰笑着问道:“圣人这是何事?怎得如此匆忙!”接引用手呼扇着风,面上笑得从容。“今日能得见道友本就心喜,只不过刚才一时有事,故而不能常聚。如今事已解决,恰遇道友。不免心中激动啊!”迟钰觉得莫名,但仍客气地说道:“圣人擡举了!”
接引见迟钰面上一片悠然自得之情,似是无意感慨。“如今见道友如此欣然,我心中也好受许多啊!往日流言蜚语,实在入耳难闻。想来道友心中已尽数释然了……”建议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迟钰的脸色,见他本面若春风,只因自己一句话忽而脸色暗沉下来。心知奏效,急忙连声解释道:“是我失言!道友勿怪,道友勿怪!”迟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无事。”笑容何等勉强。
接引从善如流的转移话题,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看样子很是懊恼。“是我西方教偏远,一时事忙。竟忘了封神在即,道友可知阐截两教都各自押宝何方呢?”哦——原来如此。”接引恍然点点头,忽而转过头似是无意间提起。“商王刚刚为道友加以荣称,道友不欲了却因果?”迟钰刚刚好转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他停下脚步,警惕地打量起接引,语气中带着提防。“圣人这是何意?含光愚钝竟不明白。”
“哈哈哈——”接引仰头而笑,意味深长地看向迟钰。“道友明明是聪明人,何必和我装着糊涂呢?纵然道友不想了却这桩因果,难道心中便不曾有怨?”迟钰冷笑抱起肩膀直视接引。“圣人这话我更听不明白了,含光心中何来怨言?”接引摸着自己的下巴,语气缓缓地讲起一桩别人的故事。只不过他偶尔闪过惋惜之色,偶尔懊恼的跺脚,看起来颇为同情。好巧不巧,这个故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迟钰。
“道友自紫霄宫学的一身本领,深受道祖爱怜。因为道祖心有三清,故而派遣道友下山扶持三清。道友重情重义将昆仑之事上下打点的井井有条,洪荒无不佩服。却不知情字伤人,一时不察竟被玩弄了真心。”接引叹了口气,眼神满是同情。“以道友的身份和修为,何必久居人下,为三清奔走劳效呢?”
迟钰刚欲出言讥讽,接引忽而又换的话风。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有是感念圣人之情,通天圣人一向与道友交好,道友也愿意为之奔走。可如今眼见通天有难,道友难道就要作壁上观不成?”迟钰皱了眉头,手已经按在剑上。“圣人人说话还是要有依据的好,通天好端端的在金鳌岛讲道,又有何劫难?况且圣人之躯,不死不灭。以通天的本事又有何惧?”
接引按住迟钰的手,见他眼明目亮,心中忽而有了一个莫名的想法——元始还真是眼高于顶,心狠果断。这般人物竟然能说弃便弃,全然能忘昔日情好之时。“道友何必生气,听了此物道友再做判断不成。”接引默默从袖中掏出了留音石。
“我要使得此次迟钰在乎的那一方在量劫之中渡过的并不好受!”伏羲的话来回绕在迟钰耳畔。听的他神情愈发冰冷,手中的修竹剑感念到主人的杀意:发出嗡嗡的响声。迟钰挑眉戏谑地看向接引。“道友怎知我在乎的一定是通天呢?”接引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解释道:“我看道友并不是那心无傲骨之人……元始如此折辱,道友便能轻飘飘地放下吗?”迟钰久久沉默。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