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瑟琳的勇敢
“凯瑟琳殿下，真的吗，是我们的王后殿下吗？”
鹰钩鼻的疑问，让周围的人群沸腾起来。他们再度围靠逼近，手里的刀片木棍却放了下来，厚重的脏乱丝织品下，是期盼又热烈的眼神。
林知织心中一动，往后退了两步，急切擦着凯瑟琳的脸，扬声恭敬道：“他们在呼唤寻找您，在需要您。”
凯瑟琳终于能露出本来面目，在林知织的鼓励暗示下。她不再掩饰，背过身，暗自抽泣：“我的确是凯瑟琳，皇帝陛下的妻子。陛下将我废弃，幽禁在城池另一边的修道院中。我不愿承认我的侍女是新的王后，陛下不满我的抗拒，我生活艰辛，就从里面逃了出来。”
她低着头，羞愧至极：“我上一次见到国民，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个时候瘟疫还没有爆发，我从来都不知道附近还有个贫民窟。如今我流落至此，没有为丈夫生下儿子，没有为女儿撑起一片天地，也没有为国民担起王后的职责，让你们贫困到死。圣母在上，我恐惧见到被我辜负的人，我愧对太多人。”
林知织并不认可凯瑟琳将没有儿子这件事挂在嘴边，时时忏悔。她也知道，凯瑟琳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于这件事。
但是个别人的观点改变不了世界，凯瑟琳更多的是在伪装自己，她还在继续扮演“贤明的妻子”这个角色。
人群一阵激动，里面挤出来了一个中年大婶，泪水冲不动脸上的污垢，只是徒劳由清澈变为浑浊。她哭泣嘶哑道：“就算凯瑟琳殿下没有生出合格的继承人，但国王陛下怎么能更换王后？我以前见过您，那时我还在外城区，日子平淡。国王陛下也没有现在这样昏庸肥胖，和您非常恩爱。”
“我一直记得，记得国王陛下出征的时候。敌人趁我们军力不济，来骚扰攻打城池，是凯瑟琳殿下暂代摄政，鼓励我们保卫家园。当时您怀有身孕，是您亲自前往前线，发表演说，鼓励军心。最后国王陛下挥舞着敌人首领的血衣为旗帜，击败了他的敌人，您却早产失去了孩子。所有参加战役的国民都可以为您作证，没有儿子怎么可能是废后都理由？”
说话的中年妇女言辞清晰，条理分明。她也自称以前是城里小康家庭，只是现在落魄到贫民窟了。
听到她的话，周围的民众不断点头。作为贫民窟里混的最好的那批，他们似乎，也是因为这场瘟疫才导致的阶层掉落。
来自于民众的支持，还有对国王的心寒贬斥，凯瑟琳呜咽哭出声，诉说着自己命运的悲惨和国王的背信弃义。她转过身，和周围围上来的贫民拥抱在一起，赢取了大量的同情与愤慨。
林知织眼中异彩连连。
她没有想到这个一直在修道院里祷告的废后，居然取得如此的政治成就和军事成就，甚至团结了不少民心。这和凯瑟琳之前的温顺是截然相反的，完全不像是一个贤明妻子会做的事。
看到凯瑟琳熟练和民众互动，时不时发表的讲话婉转悲痛，却更加博得周围的好感。林知织才意识到，是她眼界狭隘了。
出生于双王共治的国家，父母地位均等。作为家中最小的女儿，凯瑟琳出生时，父母的王权稳固，她接受了相当良好的教育，包括，但不限于文学，政史，军事，宗教。
她有着这个时代的局限，但也有着王室教育带来的眼界和魄力。她的母亲不仅仅是一位国王的妻子，还是一位和情人私奔，然后不满父亲的传位，兵变夺取王位的女王。
所以凯瑟琳相当割裂。她既是国王温顺忠贞，无论被怎样对待都只会暗自垂泪的妻子。也是在孕期组织军队，奔走劳碌，悍然反击的实权摄政王后。
时代的局限埋没了她的才华，只有离开丈夫，凯瑟琳的军事能力和政治抉择，才如此生光流彩。但只要国王回来，在丈夫的身边，她永远只能优先做妻子。
而凯瑟琳从修道院逃走后，等于又一次离开了丈夫。
如今因为瘟疫的爆发，民众生活困苦，贫民窟规模越发盛大。国王耽于享乐，一心要个儿子，民众们对他渐渐失望，从而更加怀念那位王后。
可以说，凯瑟琳已经不单单是一位被迫害的可怜王后。她更是国家强盛的象征，让人怀念那个国王打仗，王后摄政守卫城池，民众们众志成城，有酒有肉的年代。
所以当凯瑟琳再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曾经经历过那个年代，又跌落泥土的他们，心从日益肥胖的国王偏向了伤痕累累的废后。
凯瑟琳面向民众，虔诚祈祷着：“圣母在上，我会原谅国王陛下做下的一切事。但是圣母告诉我，我还不到去觐见她的时机。我不再是王后，愿意用双手和你们一起劳作，直到圣母召唤我。”
所有人心悦诚服地低下头，同样开始祷告：“愿圣母保佑您。您永远是我们的王后，即使国家覆灭，您依旧是国民最信服的王后，即使是国王也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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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瑟琳表明身份后，他们的待遇比开始想的要好很多。即使知道了凯瑟琳是逃出来的，现在还惶惶不可终日。但是民众们义无反顾，尽量拿出了自己最好的食物。
林知织心下震惊，悄悄和她咬耳朵：“他们很崇拜殿下呢，简直把殿下当做圣母一般膜拜。”
坐在简陋的窝棚中，凯瑟琳小心收起民众们送的小毯子，微微一笑：“和我娘家有关。我的娘家侄子，是教宗。所以皇帝陛下不敢光明正大的谋杀我，只能将我关起来，逼我自己想通。”
林知织：所以你娘家势力这么大，自身还做出过实际政绩，儿子都是为国家流产的，很得民心。这么标准的女王模板，国王居然说被废就被废了？你也接受了？？
凯瑟琳和她相处了一天一夜，又想通了不少事。
她似乎听懂林知织内心的吐槽，很是无奈：“耶薇德，我的母亲走的太早了。她只来得及教会我如何担起责任，如何在逆境之中求生。但她还没来得及教我如何去谋得王位，又该怎样发动宫变，推翻自己的亲人。”
凯瑟琳说到这里，微微一叹：“在我守住了国家，听着民众们的欢呼声时，我心里是真的高兴而满足。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向皇帝陛下寄去的那件血衣，骄傲自己没有堕了双王之女的名头。”
“但是在后来，这成了我的原罪。”
“我的父亲扶持我的疯子二姐，对我更加冷淡。我拥有相当强大的娘家，可这也引起了皇帝陛下的忌惮。”
“最终皇帝陛下步步紧逼，发现原来我也被父亲舍弃了。或许我更适合做女王，但我的父亲不允许，皇帝陛下也害怕。”
凯瑟琳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最后给我致命一击的，恰巧是我贵为教宗的侄子。皇帝陛下参与的战争，就是和他联手的。在我沾沾自喜守住了后方时，皇帝陛下回兵后却大发雷霆。他指着我的鼻子，说我的好侄子吞并了所有战利品，害他战争胜利反而倒欠了一大笔钱，国库更穷了。”
“我一直是被放弃的。被父亲，被侄子，最后是丈夫。因为宗教，因为王权，因为男女之争。耶薇德，我不骗你，我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在我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人会为我做主了。”
“虽然我的婚事是我母亲商议的，但是，如果我母亲还活着，她知道了我经历的事，估计会一路打过来，送皇帝陛下去见圣母吧。”
凯瑟琳说到这里，悄悄抱住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窝棚外的动静：“幸好，幸好民众们都不知道这些事。他们看到了我光辉的一面，没看到我咽下的血。不知道华美的衣袍里，早就是烂到底的空絮了。”
林知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头，温声道：“但是，这些贫民肯收留我们，保护我们。不一定是因为你的丈夫，你的侄子，你野心勃勃的父亲。但绝对是因为你。”
凯瑟琳愣了一下，然后慢慢露出一个笑：“是啊。他们是因为我保护过他们，记得我也曾为了国家而战。这让我觉得我颠沛流离的一生，终究是得到了认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