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近新岁愉乐话交谊 祭先人团圆盼元春
话说迫近年节,历京处处悬灯结彩,人在其间不觉寒冷。沈家也是装饰起来;移栽在圭郎窗下的那丛迎春开了星星黄花,点缀得满院白雪也光明显亮。
这日元鹤正在房中习字,忽听得外头喧哗,挑帘来看,原是徐弼携礼来了。徐弼道:“不日元旦,我来看望严真。这是岁礼。”他一向声宏,竟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落了几分。元鹤赶忙趋前相迎,并推辞道:“襄时你如何又带这些东西来,诚是太贵重了。”徐弼执意要他收了,元鹤只好叫小仆接过,愧道:“蒙君恩惠太多,实在羞愧;这所宅子还是襄时出了不少力才得的呢。”想当初在承阳时候,宋氏照看先妣留下的一间衰败铺子,沈元鹤自己一面考学一面在外给人写字,生意本就不甚好,家中又好几张嘴,不过糊口罢了;宋氏走后,生意更显惨淡,索性把铺子变卖了来历京赶考,只是京师物贵,要不是徐弼出资相助,沈家四口哪里能占这一宅子,更毋说还有六七仆人伺候了。因此他不仅将徐弼当作好友,平日切磋学问、打趣谈笑,更视作贵人,心底终存三分敬意。
徐弼却摆摆手笑道:“某乃杜泉徐氏,区区小财怎会放在心上。我若计较,说出去别人岂不耻笑于我?”元鹤听了也不禁一笑。又听他道:“古人愿以千金求与贤人为邻①,而我不需百两便可与严真这样的名士相交,反是我得了便宜了啊。严真若是真要回报于我,明年榜上高中名扬天下便是了,也好教我做个吕不韦②。”元鹤感激万分,道:“必不辜负襄时心意。”他正欲挽手引徐弼进屋,徐弼却道要回府去忙,匆匆走了。
元鹤送至正门,望见徐弼身影远至不见了,正要转身阖门,却听得一声“严真且慢”,回头见是谢灏赶来。他上前迎了,二人携手同进得门来。元鹤掀帘教谢灏进了房,见他风吹得脸白,便递给他手炉暖着,并将窗关得瓷实了些。
二人在榻上对面坐下。谢灏道:“严真,过两日便是除夕,我要回城东高堂那里住几日,或不能与严真相贺新岁了,特来相告。”元鹤道:“复清就为此事?自然是尽孝团圆为先。”谢灏道:“相识数月也不曾分别三五日。”元鹤见他一副委屈样子,笑道:“这样大的人了,也不怕教人笑话。我看我家鸿儿也比你强些。”说笑着起身将屋里炉火拨弄了两下,使烧得旺了。谢灏捧紧了手炉低头摩挲花纹,脸教房内热气烘得有些发红,哝哝道:“严真净会笑我,可我对外人又不如此……”元鹤没听清,回头问他絮语些甚么,他仰首道:“我当然比不得沈二郎,澹然如水,芝兰玉树。”元鹤顿了一下,然后捧腹哈哈大笑起来,坐下勉强止住笑,作样向谢灏那边闻了闻道:“哎哟,怎么好像有股子酸味呢,我这手炉里可没有滴醋呀。”说毕又扶着几案笑起来。谢灏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了。元鹤去拉他手,道:“方才是我说错话了:不该拿复清与二郎相比,应当和鸾儿、圭郎相比。”谢灏佯装生气道:“严真真是越发会取笑人了。”
这二人顽笑一阵,元鹤见天阴下来,怕一会落雪,便送他出门。元鹤道:“劳烦复清代我向令尊令堂问安。”谢灏应了;又仿佛希冀着甚么似的,问:“值此分别时,严真难道没甚么要对我说的么?”元鹤盯了他半晌,见他紧张,方笑道:“有甚么可说的,你快去罢。”谢灏只好向元鹤道别。元鹤目送他出了巷子,才含笑摇了摇头。
话说到了小除③,白日教沈仲鸿带妹妹和侄儿出去瞧了大傩;鸾娘觉着有趣,而圭郎年幼,虽知道都是人装扮的,但是那些傩面还是唬了他一跳。元鹤则留在家中与仆人收拾了后院的小祠堂。待他们回来后,换了庄重的深衣,一同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