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回犹爱忍终吐温存语半试探喜作贞诚诗
话说席上谢灏只闷头吃酒,不觉间已吃醉了,脚步虚浮起来;沈元鹤放心不下,便要与他同车而归。徐弼送客至门外,待元鹤上车前,忍不住悄悄嘱咐他道:“严真,我看复清今日颇是不好,似有甚么心事,你……要小心些才是。”他拿不定元鹤明不明白谢灏所想,且自己又是外人,实在不便点破,话到口边嚼了两嚼,终究只是说得个平常的关心语来。元鹤道:“多谢襄时提点;没事的,他不过是闹脾气了,劝哄两句就好了的。”徐弼不禁咋舌,心道:甚么劝哄劝哄便好了,你当他还是小儿么?反是你这个年长的,莫要教他逗弄于股掌之中才好呢!见徐弼半晌不言语,元鹤便与他拜别,掀帘进了马车。
方才已教仆人扶将谢灏进来了;虽然头脑不清,斜靠着车壁,却依旧一派世家子弟的玉树之姿。元鹤在他旁边坐下,细细望他,心底暗自描模:诚是眉目如画,颜鬓若裁,天姿秀出,卓然不凡——每看一回,便觉欢喜一时,若是长久看下去,岂不是……他中心若震,忙止住那胡思乱想,暗道美色误人矣。正移开眼时,忽觉手背温热,原是教谢灏握住了,他因饮了酒,身子比往常热些;却是无力,说是握着,不过是虚虚覆着罢了——而元鹤竟挣不开似的,随他去了。
却听谢灏喃喃呐呐,他听不甚清,只隐约闻见一声声“严真”的叹息,这时候便不免心生怜惜之意。渐渐谢灏声音低了,宛如要睡去了一般,然眉梢眼角仍旧含着愁绪,元鹤想着用另一手将其抚平;才摸到边上一点,谢灏仿佛受了惊,猛地泫然流涕,呜咽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严真你、你不是说过不与女子亲密,为何这又与那李娘子纠扯不清?竟原是我看错你了,严……你沈严真不过是个小人!”话虽说得极重,身子支持不住时仍是不自觉向元鹤那头歪去。元鹤一个不备,几要教他扑倒;万幸还是揽扶住了。
他先是哭笑不得,伸出指头将谢灏的泪珠揩了,又自悔起来,以为自己做得太过,不仅没能教他止住相思,反教他如此伤心起来。既以为全是自己的不是,便不忍心再说他甚么,只是将谢灏扶正了身子,低低叹道:“汝真痴儿也!此非正道,合该要受苦的……我既算得你半个兄长,怎忍能见你、见你这样?”他回握住谢灏双手,垂眼苦笑道:“也不知前世造了甚么孽,竟教我遭见你这么个冤家。”
不多时,马车已停至谢家别院的门前,元鹤与上来帮衬的同书一齐将他迎了下来。他对同书道:“你家郎君酒饮得太多,正是醉醺醺的了,方才醉话个不住;莫忘了给他盛碗解酒汤来,擦洗好了再歇息,万不可教他贪懒胡乱睡了,否则身子要不爽快的。”同书叠声应着了,一面扶着谢灏,一面送别他去。
谢灏半倚在同书身上,任凭他小心扶自己回房。诚然身上乏力,头脑却并不那样糊涂——他自认虽非海量,却也算得半个酒豪,况且徐弼的酒又不烈;那会子他是半醉半醒,就势做出些半真半假的酣态来,又借酒吐诉些怨艾的话儿,活像个掊斥负心人的妇人家。不过沈元鹤见多了他撒娇使性,不以为怪,彼时又心下不忍,一时未曾识破,反过来安抚他一路;谢灏心中欣喜万分,浸了蜜水儿似的,奈何酒意浓重,回应不得,只低头出神凝看元鹤捉住他的那对手:秀削欺腻玉,修纤疑春条,指尖上有常年写字磨出的薄趼,真是怎么瞧怎么喜欢。
待喝了解酒汤,他已清明了泰半,兴头上来,教同书铺纸研墨,要作诗一篇;也不思索,旋即落笔,题目是“醉后怀严真”,可想了想又将“严真”二字划去,道是:
醉后怀人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