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回恃爱使性冲撞红颜感怀题诗推辞美意
诗曰:
美人寄意唱歌诗,娇笑飞飞细柳眉。
可惜我心随水去,忍情辜负婉相辞。
话说李娘子见沈元鹤为人良善,几回席上应酬,都不曾因她是风尘中人而看低了自己,便有意托身,唱道“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之句;然那厢元鹤对她无有情爱之心,如何又能应许了她,教她做得甚么红袖添香的风流事呢?正要推辞时,忽有一人自屏帏后转出,朗声道:“且慢!”
沈李二人俱回头望去,原是谢灏在此。那谢灏面上十分不愉,道:“我素来以为严真寡欲自持,颇为敬重,谁知还是耐不得孤枕寂寞,来此寻欢了。”元鹤忙自释道:“这……并非你想的那样。”他又道:“我想的又是哪一样?严真且讲讲。”元鹤道:“我知李娘子善于音律,于是请她弹唱,讨教一番,并不曾做些别的甚么。”因是扯了谎心里虚,说着便转头去瞧李娘子;这动作教谢灏觉着扎眼,便冷笑道:“那不成严真还想过别的?”元鹤见他咄咄逼人,苦笑道:“复清你今日怎地又发起痴来?我绝不曾做他想;就是我想,娘子也不愿的。”他道:“我猜不得你想不想,可我看她倒是想得很呢,要不如何唱得那吐诉衷肠的诗?”元鹤道:“复清你放尊重些,这是轻侮了她。”他听了忽地笑道:“是了,正是严真爱顾尊重李娘子,她才肯属意与你呀。”语气虽是顽笑,眼中却含嗔怪意。
元鹤知他是拈酸吃醋,然这般行径诚是不可理喻,故责备道:“谢复清!你说这样话,还称得上‘君子’么?”谢灏教他这一番训斥,不免难过,垂首低声道:“我当然算不得君子,因为我……君子又怎么会有那般心思?严真尽管视我为小人便是。”这话讲得再明白不过,李娘子尚在一旁,元鹤恐他再说得甚么骇人的话来,忙拦道:“先不讲甚么君子小人,却不该平白迁怒于娘子。”其实他这会子也冷静些许,自知方才言行不当,转身向李娘子道:“灏出言不逊,折辱了娘子,恳请娘子谅我。”
李娘子自幼置身教坊行院,甚么模样的嘴脸不曾见过,谢灏这般确然算不得甚么,只是愈发教她疑心起沈谢私下的关系来:当初元鹤簪栀子与她,他便指桑骂槐地撒泼;今日更是一派捉奸似的行为,全然不见平日高秀风度——难不成他两个竟是那般么?虽则风月场中,这样事也常有的,然其俱是朝官大吏,讲出去着实不好听。她心中已是百转千回,脸上却仍是笑吟吟的,道:“侍御史不必如此,奴并不曾生怨。”
这时元鹤面色才缓和些,道:“复清你如何到这教坊里来?”谢灏笑问道:“严真来得,我却来不得么?原是几位同僚小聚在此,又唤了小娘唱曲,你也知我一向不喜这些,便托辞出来走走,不巧正听见严真与娘子说话声,便进来看看。”他道:“直进来便是,却为何躲在屏风后头?”谢灏更笑:“如若我不躲着,哪里又能听得严真对娘子温言款款?”他便摇头,道:“娘子是妙人,我不免叹赏,何曾有你说的甚么‘温言款款’。”谢灏去携他的手,道:“你不必搪塞我;我虽不知严真因何来此,却并非不信你,那会子只是一时脑热,禁不住就鲁莽了些。”
他擡头看谢灏脸孔,想道还是这样可爱些,方才那般真是教他吃了一惊;便莞尔道:“我也知你无甚恶意坏心,不过口不择言罢了;既然李娘子不曾怪你,我自然也是不怪的了。倒是你,也该回席上去了罢,他们大抵要着急了的。”谢灏点点头,又依依地看了他几眼,才放下他那手,离去了。李娘子在旁看得清楚,心下不禁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