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回往营奠感怆表孺慕显亲狎逾礼唤乳名
诗曰:
心心相合契,情笃可沉耽。
纵使遭艰困,惟求共苦甘。
这一首诗,讲的是有情人一旦结爱,贞志不渝,纵是居草庐、衣褐衣①,也不以为困窘,情愿固守贫贱;那沈元鹤与谢灏便是这般多情人物。其本是诗史上同享盛名的大诗人,其所唱和之风调体裁,时人号曰“沈谢体”;又是数年莫逆,惺惺相惜,曾未见有文人相轻之病,可称知己。然世间凡俗皆容易被表相蒙蔽,哪个又知沈谢二人竟暗滋私情、早通款曲呢!原也如寻常小儿女一般,两情相慕,便都觉饮的是甜水儿,吃的是蜜果儿,做的是美梦了;不过到底是诗人才子,欢乐时仍不忘留下许多篇什,这才教后人窥得其中一二。看官莫急,这便道来。
话说嘉治二十六年秋闱揭榜,仲鸿在列,沈家人俱是快慰。元鹤想着考妣祭日将至,便要举家回承阳祭扫;去年已请人修缮了坟茔,如今又逢好事,合该回去告慰先灵。路上无事,省去不提。到了墓前,元鹤在首,弟仲鸿及妻裴氏、妹鸾娘、子得己在后。元鹤道:“先大人在上,不肖子元鹤与子弟前来祭献。”陈列宴飨②,焚香跪拜。待诸人起身,他拉了仲鸿的手,教他夫妇两个上前来,道:“阿爷阿娘,鸿儿今年春日娶妇、秋闱中举,我这个做兄长的看在眼里,实在欣喜。”仲鸿微笑,引扶了裴氏道:“这便是新妇,爷娘瞧是如何?我夫妻成婚半年,相敬如宾,不久前她已怀六甲,算来明年便为沈家添个孙儿孙女。”元鹤道:“极好极好;至于妹妹所归,我必审慎,教爷娘放心。”
时辰不早,几人欲去,惟元鹤仍要留下,到亡妻坟前说话;于是旁人先去,得己在车旁等候父亲。元鹤坐在宋氏碑前,道:“雯娥,我来看你了;这多年不见,你在泉下可还好么?”他轻轻抚摸碑上阴刻的字,道:“圭郎将十五岁了,看着俊秀,对我孝顺,读书也刻苦,只是少了些聪灵劲儿,是个心实的;这倒也无甚不好,宁忠厚无愧怍,勿为奸猾弄权之辈——人生在世,如能‘得己’,便是自由。”然后却是一阵沉默,半晌他才低头道:“还有一事:我与复清……他敬我爱我,我亦敬他爱他,不觉间竟是今日这样境地;但望你莫要怪罪于他,雯娥,你且当我续弦了罢。”那厢得己听不见其所言,只是远远望着父亲身影与先母丘坟,蓦地被秋风催落下两行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