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回君臣有间殊异当时铨试无遗各授其职
话说姚安甫又受仁宗皇帝所召,入宣平宫觐见。才过了处暑,天气却仍是炎炎,宣平宫内却不备冰块,颇觉闷热,行走间不觉已出了一层薄汗;进了殿,更隐约缭绕有药石苦气,他便蹙眉暗忖:莫不是圣人旧疴复萌?却来不及向引路的内侍探询。
面圣跪拜之后,仁宗并未如往常一般赐座,只是问道:“卿如今多少年纪了?”安甫答曰已知天命;仁宗道:“屈指算来,卿回京原也十载有余了。为朕肱股,忠诚可鉴;新政施行,固全倚仗卿之功劳也。”安甫拜道:“陛下盛赞,臣愧甚不敢当。臣但效犬马之劳,从驾前后,以求陛下垂拱而治,又怎敢贪图如此勋名?”仁宗道:“卿不必自谦;天下人谁不晓姚相威名,乃是拯万民于水火之大人物也。”姚安甫为官半生,焉能不知皇帝弦外之音;重又跪下,深深俯首道:“拯万民者,非臣也,天子也;臣之所为,不过遵陛下之谕,为陛下之所欲为也。但因帝宸高邈,庶人卑贱者不得近之,故有此大谬;而后训诰百官,行政推令,必称天子之命。”仁宗便笑:“朕不曾责备,何必这般。”于是教他平身,并赐座。
却听皇帝又道:“只是言既及此,卿也须养生自重:性严烈者,多不能长久,也伤同僚间和气——卿还记得当年的纪克高么?至于苛小①之事,自有震信便是个能成事的。”安甫这时候心中已是百转千回:仁宗忽地提起那纪开峻来,竟是要我学他自请辞归么?不敢安坐,起身拜道:“陛下方才警劝臣下之言,使臣铭感五内。臣昔年曾言:‘愿退身让贤而不悔。’②今非是臣留恋权柄,只是新政正式施行尚不足三年,根基实浅,臣还未能报答陛下知遇之恩,不敢擅离。”
仁宗道:“卿误会了朕的意了!朕原是说:眼下百贤汇京,英才入彀,这许多的才俊还不能为卿分忧解劳么?朕是怕卿劳累之甚。”安甫道:“臣与诸士人俱是为陛下‘分忧解劳’,臣不敢忝以自居。往后诸般事务,臣谨自安分,不再妄自插手了。”仁宗这便又笑道:“好,姚相日夜为国,犹为辛苦;若有甚么拿不准的,多报与朕商议即是,朕不以为扰。”
姚安甫便又深揖,揖毕偷眼去瞧宝座上的皇帝。仁宗已入中年,作为九五之尊,其性格未免显得软弱些;想起他方应召入京时,彼时仁宗也二十有余,堪治事务,又心怀四海,却因往日太后摄政颇严厉,保护至极,致使不能解人心之勾曲,不能辨巧言之阴邪。他承蒙圣恩浩荡,自然是竭智尽忠,呕心沥血,只求一展抱负,有时便不免行为激烈,教百官朝吏私下有些怨言;这他并非不知,只是不能教人挡碍新政之路——圣人惟此大愿鸿图,万不可有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