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回殂殁徒留遗音邈邈嗟悼永存长恨悠悠
话说沈元鹤喜闻谢灏将不日还朝,便翘首以盼,恨不能明日一觉醒了就得相见,却过了近两月还不曾收着对方到京的消息,不禁愈发忧心惶惶起来;他勉力注视着摊在面前的诗卷,却一首也读不进去,但只久久叹息。瑞符开解道:“阿郎不必这样担心,谏议身子不爽,行得迟些也在情理之中;圣人不是也不限他入京之期么,正是体谅之意。”他道:“可我总不免暗暗有些不安:就算他耽搁了路程,也该传书与我讲明——他从不会这般缄默,自离了弘州竟一次不曾告知我他的事。”瑞符道:“许是谏议有意要教您惊喜呢。”他点点头道:“但愿如此罢。”又吩咐道:“明日后,你带人每日到城外去迎,一见着他来了,就及时报与我知。”瑞符应下,又道:“阿郎自己也要注意,这些时日不乐进食,哪有不消瘦的?等谏议来到,又该责怪我不上心了。”他笑道:“好,我知道的;那你教厨人进一碗鱼羹罢,前日做的颇合口味。”瑞符道:“我这就去说。”便笑微微地退下了。
这一日元鹤自省台归来,在庭下小歇,侧头去观窗下芍药,见其勃郁竞发,馥馥袭衣,心怀畅然;又思及这已是三月十九日,再过数日便是谢灏五十一寿辰,二人终于可以同庆,将恁多年的憾恨一并消弭了。正思量间,忽听有人禀报:“阿郎,阿郎……”他回头见是瑞符,面有泪痕;身旁立着一位约摸四十岁的妇人,衣裙极素净,头顶腰间各系了一条绖带①,怀抱一个木匣,正是那李娘子。
他心头通通乱跳,一阵胆战心慌,见李娘子施礼,亦起身还礼道:“久未相见,娘子近来可无恙否?”她答道:“劳侍郎挂心,妾万事皆安;然谏议他、他却……”她这时竟是说不下去,掩面而泣;他心下明白了八九分,哀道:“娘子既如此装束,复清是、是否……”她点点头,噙泪道:“谏议两日前捐世,今已由谢司业②将灵柩移送谢公府上了。”他便再也忍不下悲绪,摇摇晃晃好似坠倒,瑞符急忙搀住了;他痛呼道:“复清因何弃我!每以知己相称,竟不愿教我见最后一面么……”又自怨道:“不,是我先背弃于他,怨恨于我亦是应当,但却不肯留一丝允我当面负荆悔过的情分么?”李娘子道:“侍郎莫如此说,谏议自然万分盼望早日相会;可是他那身体早便禁不起日夜颠簸了,反怕彼此见了痛心——他宁肯教您只记着他年轻时的模样。”他听了却更是自责:“这岂非是我害的?若不是我约他同游旧地,语带催促,他也不用恁样急切;今他去了,却教我如何赔罪耶?呜呼!黄泉窅冥③不可测,他生又渺茫不能知,我与复清可有重会之时乎?”言未尽,就已是泪如泉涌。
那李娘子从袖中取出尺书,向元鹤道:“谏议去前,最舍不下与侍郎三十年情谊,故留了这一篇言语。”元鹤双手颤颤地接了,低声读道:
人寿苦短,譬如大梦,有忠纯者坎??④至亡,有机心者钻营而显。悲愤交作,寸断肝肠。划然寐觉,谁知颠倒怪诞之事,竟非虚幻!欲为谲谏⑤,不幸日薄桑榆之年,风灭残烛之身,何必言之?谁复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