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会攻击兽族。
而有兽族的地方,就有“类”出没。
“暗市的那群贩子就能操纵‘类’,他们还有铭牌,我们已在两处发觉过——是统一的组织。”簌棠心中也不免一沉。
她逐渐能想到,这应当是一个极为庞大且有能力的组织,并且能操纵似兽非兽的“类”,本以为只在魔界周边行动,没想到连人间也能遇上。
可他们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
凡事都是有动机,有目的。
暗市之事的动机很清晰,买卖兽族,从中牟利。
禁林之中暂不可知,但重明清楚“类”会攻击兽族,葱聋兽也清楚。
青丘国,更是直接被“类”与这帮组织灭族……
簌棠皱眉,忽然发现自己还漏了一个点。
“九耳它……”它也曾说过,有一群带着铭牌的人闯入了它的村庄——
“梦境快崩塌了。”鹿蜀忽然出声,擡头看了看天空。
只见天际溃散,出现了一个巨大诡谲的裂缝,她道:“我们出去吧。”
思绪被打断,簌棠看向鹿蜀。
鹿蜀也在看她,“无论如何,你要注意些,因为‘类’是祖……”
没等她说完,浮桑指尖微弹,“轰”得一声,梦境彻底破碎。
鹿蜀微微错愕。
她再次将目光转向浮桑,久久凝视,甚至蹙眉,表情总算有了些活力,看上去是十分努力在思索什么了。
*
与梦境几乎无差的现实世界,渐渐出现在眼前。
天边的裂缝消逝,雪山绵绵,远眺,可见一座古朴的山神庙屹立着,风雪侵蚀木柱,常年潮湿的雪色让神庙在风中摇摇欲坠。
雪地里,是仍旧匍匐跪拜的老谢,还有一众凡人,他们无知无觉方才发生了什么。
鹿蜀看了过去,好半晌没说话。
簌棠问她,“昨夜,你也问了我要不要许愿,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鹿蜀点头,“还有一只小狐貍呢,我也问了他,但我还没来得及听到他的心愿。”
鹿蜀转头,忽然看到了不远处的尔白,“咦,他就在那儿呢。”
随着鹿蜀看去,祁以遥也第一时间察觉了出现的他们,她看了过来。
“你……”祁以遥嘴唇紊动,“你们没事吧?”
当时,她看见了黑雾突然袭来,一下将簌棠包围。
她还看见了簌棠下意识去保护兽族们。
她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关心这个她在天界时曾觉得无比讨厌的魔尊。
簌棠与祁以遥对视,含笑,冲她摇了摇头,“无事,大家还好吧?”
重明以极有活力地拍打翅膀,回应了她——非常好。
它还想张嘴说话,被九耳犬的狗爪捂住了嘴巴子。
簌棠忍不住笑意加深,看着它们,她总能忘记许多危机与忧愁。
而鹿蜀的注意力只是被这番短暂转移,此刻,又重新放在了凡人身上。
从簌棠的角度看去,女童本是稚嫩的面庞,却因不懂感情,少了些灵动,多了份严肃,她目色灼灼看向别人时,还会显现一分凝重哀愁。
簌棠张了张唇,道:“我先前说过的,你不愿意帮的是贪婪的欲望。”
鹿蜀耳朵微动,侧着头。
她没有转过身,目光仍凝在伏地的老谢身上。
“若是你愿意帮的,才是真正的愿望。”兽族单纯,即便感情匮乏,本性也是向善的,“想做就去做吧,去帮你真正想帮的人。”
鹿蜀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你说得对。”
一擡手,一道灵光向骨瘦嶙峋的小姑娘而去,怎料那小姑娘体内又迸发了另一道灵丝,特殊且蓬勃的灵力,艳如火焰。
是簌棠的灵力。
簌棠啊了一声,挠了挠头,“哦,我忘了……”
上山路上,那小姑娘的病已然很重,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簌棠怕她坚持不到山顶就要出事,于是当时就出了手。
“这女孩,我曾经见过。”鹿蜀不以为意,有人帮过就行了,“好像是十二年前吧,她被人遗弃在山脚,我照顾了她一阵子。”
簌棠一顿。
“她家里人,在她未出生前很期待的。”鹿蜀道,“还特地驾着牛车,赶去镇上求了识文断字的先生,来帮她拟名字。”
簌棠微张着唇,好似猜到了什么。
果然,鹿蜀道:“我记得,名字好像叫明岳。明日的明,山岳的岳。”
浮桑眸间凝出一丝迷惑,但没有出声。
怎么鹿蜀记得这么多,就是不记得他想问的?
鹿蜀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孩子,本是那户人家向我求来的。”她不明白为何,眼眸里轻晃着情绪,“只是他们想要的是男孩,我一时忘记了。”
凡人,让无情的鹿蜀兽生了情,也生了烦恼与困惑。
“可无论男女,不都是他们的孩子吗?为何他们要把她抛弃。”
她有太多从凡人身上衍生出来的为什么想问。
这些问题,去问凡人,往往是得不到答案的。或者,他们会无奈叹息,说这都是命。
什么命?她不懂,由此又会有很多问题,可凡人无法解答。
于是她问了很像凡人的簌棠。
簌棠也有些错愕,好一会儿没能回答。在她曾经的世界里,和魔界,已经没有这么明目张胆,且被人奉为真理的重男轻女了。
当然,她可以说出来,从历史的角度,从文明发展的角度……好像怎么说都有道理。
——可是,她心底知道,这一切都是没有任何道理的。
本不该是如此。
于是她对鹿蜀说:“因为他们错了。”
“人是生来平等的,任何生灵都是生来平等的。”簌棠笃定道,“是他们错的离谱,还妄图将不合理变成合理。”
鹿蜀眨了眨眼,似懂非懂。
良久,鹿蜀轻轻呼出一口气,一抹灵识顺着风,飘向了躺在牛车上的女孩。
那抹灵识告诉女孩——
“你有名字,叫‘明岳’”。
簌棠也随着那抹灵识,将目光落在女孩身上。
只见女孩瞪大眼睛,她直起身,来回寻找着声音的方向,而后,她将目光锁定了隐蔽气息的鹿蜀。
鹿蜀让她看见了她。
女孩张着嘴巴,好半晌,她问:“……明月?是天上的那个明月吗?”
鹿蜀并不懂这些取名的弯弯绕绕。
簌棠抿了抿唇,心情复杂,最终什么都没说。
忽然,小女孩又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亮晶晶的,微弯起,孩子的眼神总是纯粹,当真如明月一般。
没得到鹿蜀的回应,她也不在意,又骄傲补充道:“不过,我已经有名字了。不是明月,是爷爷和我一起取的,叫‘长星’。爷爷希望我能平安长大,长命百岁,和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
簌棠看着小女孩,见她笑意吟吟,虽是大病初愈,面色还有些苍白,整个人却带着极坚韧不屈的生命力。
良久,簌棠也勾出一个笑。
其他凡人,鹿蜀并不想管,她的踪迹渐渐淡去。
最后一刻,簌棠和浮桑却同时出声了:“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言罢,彼此对视一眼,心思各异。
浮桑自是因为许多问题还没得到答案,鹿蜀此刻不记得,说不定某日又会想起。
况且,昔年他只是想嘱咐一句,却不曾想会让蛟背上如此重的责任,蛟将鹿蜀独自留在人间,不如跟在他身边。
天生独居的祖神,他没有察觉,这是他第一次生出与旁的兽族也不是不能相处的心思。
他的身边,早已有了九耳,重明,尔白,灌灌……还有簌棠。
簌棠则想得更直接了当。
人性太复杂,这里或许真如蛟所说,已经不适合兽族久待了。
鹿蜀摇头,“不必了。我会现身也是因为,中山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开灵智的兽族了。这次遇上你们,还有这些小兽,我是开心的。”
“是啊,这里已经没有太多你的同族了……”簌棠垂头,想了想劝服鹿蜀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带着你去找‘蛟’?”
“不必。”她仍是摇头,语气没有波澜,“我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簌棠与浮桑皆是错愕。
“就算他轮回转世,也不再是他了,他早已消散于天地间。”她擡手一指,指向的却是祁以遥,“就如她一般。”
“什么?”簌棠有点看不懂了,迷茫回头望祁以遥。
浮桑不知何时显出原本的瞳色,一蓝一红的眸潋滟又皎亮,也直勾勾看向祁以遥。
他早觉祁以遥有异。
没想到,鹿蜀没有情绪,却有能看透本质的能力。
“他强行开辟灵界,本是逆天而行。”浮桑沉声道,“这样的惩罚,已算是天道网开一面。”
“不是因为开灵界。”谁知道鹿蜀又摇头。
“灵界是我与阿蛟一同打开的,祖神灵力溃散,灵气飘散于地界四处。我与阿蛟一起收集了几百年,才终于得成新的灵界。”
“……”浮桑一时,真的惊到无话可说。
敢情,他们还敢用他的灵力来做媒介……
“只是不知他为何死了。”鹿蜀的记忆当真是一阵一阵的,回忆完这些,她又卡壳了。
最后,她恢复了淡淡的神情,向众人挥了挥手,隐去身形,“好了,我该离开了。这座山神庙我也不想要了。”
擡手一刻,山神庙轰然倒塌,凡人因这惊变而惊慌大叫。
他们觉得这是神的惩罚,其实神根本无意与他们计较。
所有妄欲,都是自己所想象的。
“对了。”鹿蜀又看向尔白。
恰好,尔白也正因山神庙的倒塌,看向这边。鹿蜀颔首,“小狐貍,先前让你许愿,但我现在不想再帮人实现愿望了,干脆直接送你一个愿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