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此番不止他们察觉了,黎珩和祁以遥也感受到了“类”的动静,路上遇见簌棠,纷纷心照不宣跟着她。
众人一同到了魔心殿门口。
一眼,簌棠就瞥见一身绒衣的少年,他眉目清俊温和,身型颀长,发上的红锦发带极为亮眼。
而比之艳红发带更瞩目的,是他已然哭红的眼眶。
那本是一双极为清澈的眸,澄黄明亮,如琥珀般,却因哭得悲恸万分,满布血丝。
“怎么……”簌棠话还未问完。
忽听“噗通”一声,葱聋兽已经跪了下来。
他低垂着头,双手伏地,音色嘶哑凄厉,还带着不大说得顺话的青涩。
这个兽族少年,化形也不过一年不到。
“尊、尊主……救救…救笙姐,求你……”
簌棠心中沉了下来。
侍卫上前两步将他扶起,可他又固执地垂下头,一声一声撕心裂肺,“求求你…救笙姐…快去救……”
“现在就动身。”簌棠连忙道,“阿琮,可还是在那个兽粮店?”
听到这个称呼,少年颤了颤,沉闷点头,头已经磕到了地上。
这是莲笙为他取的名字。
簌棠心神复杂无比,擡手使了个治愈咒,与浮桑对视一眼,连忙先行。
后头的黎珩和祁以遥,也连忙扶起葱聋兽,追了上去。
*
魔心城东郊。
浓重邪气尚未散去,团团黑雾如吃人的诡谲怪物,笼罩在林间。
黑霭遮住了人的视线,明明不可视物,簌棠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
……是她忽视了,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一切在按部就班发展着,兽族、魔族…她只要让所有在书中背叛她的人,站在她这边就够了。
可是……
这并不能够。
风中传来哀恸的哭声,有人在撕心裂肺呼唤着谁的名字,血腥气也隐隐在空中流动着,浓重的血味,又腥又刺鼻,叫人作呕。
簌棠的心越来越沉。
这次出来,她还带了魔将侍卫来,此刻侍卫们鱼贯而出,纷纷去寻找魔族子民们询问清楚。
葱聋兽也紧跟着黎珩祁以遥来了,他吼着:“它们…它们是冲我和笙姐来的,它们杀了笙姐!”
与此同时,簌棠推开了那间兽粮店的门。
门沿边,篆刻着蛟纹的小铜铃响了一声,颤在人心尖,扑面而来的是大片刺目的红,刺鼻的腥,蜿蜒的血痕从内室一直流淌到外堂。
葱聋兽如此说,她的心猛地一抽,不可置信。
小兽在魔心殿还在坚持着不信突然发生的一切,临到此刻,才如此恨然道。
莲笙真的出事了?
簌棠很快便知道了,夺门而入内室,曾经见过的干净整洁的围院遍地狼藉,女老板静静躺在地上,浑身没一块好皮肉,地上触目惊心的血迹似一朵催命的红罂粟。
“是谁干的?”后头进来的祁以遥惊呼。
簌棠蹲下,附身开掌,以灵力探查着莲笙的生命痕迹,耳边不由得阵阵嗡鸣,是极度震惊下的恍惚。
没有,没有了呼吸。
莲笙痛苦狼狈地躺在地上,血痕遍布的躯体是冰凉而僵硬的,甚至,她体内连一丝灵力都感应不到,灵魂都已然消逝,了无生息。
明明,先头走的时候,莲笙还是好好的。
她还告诉莲笙,往后日子还长,还会有百年千载,无数的相守时日。
恬静温柔的女老板,还笑着点头答应她……
“簌棠。”忽然,充满热度的手拽了她一把。
她一怔,回头,正见浮桑屈身,他凝视着她,轻声道:“不必费灵力了,她…真的死了。”
簌棠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回神。
原来是她的魔力躁动,又一次掀飞了不少草篮藤架,让这个不大的小院落变得更加狼狈。
浮桑是在提醒她。
“救…救救笙姐。”葱聋兽却不肯,他挣脱了黎珩的搀扶,猛地跪在地上。
血色沾上他的额头,他猩红的双目却比血还凄厉,“您…您是魔尊,当初你来……那么神通广大,你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求求你!”
簌棠的手在颤抖,被紧挨着她的浮桑察觉,钩住她的手指牵住。
可她没有察觉,她在想,她当然想救莲笙……
她根本没料到会这样。
关照重明之时,她还想到要在四处多加防范,以防“类”之攻击,可转头,她却没有真正做到面面俱到,忘了考虑莲笙这边。
葱聋兽颤动的哭腔在耳边绵绵不绝,簌棠擡眸看他。
可是,没有了灵魂,肉身难以恢复。
纵使肉身恢复,灵魂却已经消散。
连恶欲之泉,也只能修复灵魂,无法让完全寂灭的灵魂重新回来。
无解之事。
“可以救她,可以救她!”见簌棠一直缄默不言,葱聋兽突然激动起来,他知道簌棠想不出办法了,终于忍不住,“我知道…我知道一个法子。”
浮桑的目色顿时犀利起来,反问他:“如何?”
葱聋兽不与他对视,而是看着簌棠,一字一顿,这句话说得极为清晰。
“青丘九尾,可以血肉凝魂——”
“谁教你的法子?”一边的黎珩眸光沉了下来。
众人也都看了过来。
黎珩当然知道簌棠身边有一只九尾狐。
当日禁林之中,簌棠道出猜测,他便去调查过青丘一事。
好歹是魔族的大祭司,他稍加思索,便能得出和簌棠一样的答案。
灭青丘,看似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只要稍加思索,便能得出结论——九尾狐怀璧其罪,如此能力留不得。
只要九尾狐还存活于世,对方真正想要绞杀的目的之人,就仍能有一线生机。
“风声里,风声里有人说话。”单纯的小兽不知道是谁告诉他的,他摇头,却笃定,“我听来的,试一试吧…魔尊,尊主……能不能试试?”
“不行。”浮桑道,在不该隐藏情绪的时刻,他表现得尤为犀利,“以命换命,不合天道。况且,尔白与你的主人毫无关系,凭何为你换命?”
在他身后,簌棠也沉默着。
她当然不可能用尔白的命去换,她也猜出来这仍是要她命的人,重新施下的伎俩。
可是,这只小兽也是莲笙温柔笑着,告诉她,往后要好好过日子的人。
如今却没有了过日子的机会。
“系统,有别的办法吗?”在所有的记忆里搜寻了一遍,仍然没有任何能拯救莲笙的方法,簌棠无望,深呼吸一口气,想要再问问系统。
系统默然一瞬,“宿主,如果人人都能起死回生,还会有千年前青鸟的悲剧吗?”
簌棠一怔,默然。
浮桑的灵压依旧是凛利沉重的,将屈膝跪着的少年,压得头都擡不起来。
可少年颤抖的呼吸声里,藏着的是强烈执着,怎么也不肯退步,努力挺直脊背,他不愿丧失最后求助的机会,一遍遍恳求簌棠。
“救她…魔尊大人,您救她……”
“阿琮,对吗?”祁以遥也上前来相劝,“阿琮,我知道,此刻说什么你都难以听进去。可我们不能用别人的命来换命,死而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人,还可以为她寻找死因,为她报仇……”
葱聋兽根本听不进去,他摇头,声含哭腔:“报仇有什么用,报仇换不回来她。如果…如果可以用我的命,换笙姐回来,我情愿自己换,我要换笙姐回来……”
浮桑深深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