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底却没有半分茫然,反而极为冷,连带着平淡的声音也洇上那分寒意,“你不配了。”
句芒本还能维持的那份笑意,彻底僵住。
他眸色沉沉,不再有伪装的心,不再纠结于表面的和平,冷笑了一声。
只见他擡手起落间,天边倏然起了响彻云霄的鸟啼声。
乌泱泱一大片的鸟儿,自云霄俯冲而下,它们疾飞,向仙魔战场而来。
浮桑皱眉,“你当真驯化了鸟族?”
可再度擡眸凝视,浮桑发觉端倪——那些鸟儿双目赤红,俨然是恶欲侵体。
和句芒陷害他的手段,如出一辙。
簌棠手中的长鞭一甩,冷冷看着句芒。
虽然,原身并没有真的虐待过魔兽,可将兽族都驱逐进禁林却是事实,兽族们在禁林是休养生息,却也懈于修行。
但仙界的鸟族却不是。
据她所知,仙兽们皆是灵丹妙药喂养出来的,甚至早有随战仙族的习惯,和仙族一同迎敌起来,默契十足。
此番它们又有邪气相助,不知实力是否会大涨。
句芒笑意冷淡,眸间闪过一丝狠意,他再度擡手,声势浩荡的鸟群窜入仙魔战场,可出乎簌棠所料,那些鸟儿并未跟随仙将身边,而是……
仙魔不分。
灵鸟们有着锋利的鸟喙,尖利的爪子,还有长久训练下的战斗技巧。
不一会儿,战局渐弱,竟是这群有备而来的鸟儿占了上风。
“浮桑。”句芒启唇,“你看见了吧?驯服兽族,其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哪怕它们无法心甘情愿臣服,我也有的是法子叫它们臣服。”
他那双青眸中浮现鸟儿飞腾的身影,笑意森寒,“说起来,还要多谢你的恶欲。”
浮桑静静看他。
数万年处事不惊的祖神,并不会因为他几句嘲讽而展现怒火。
可这样的平静却会再次激怒句芒,他呼出一口气,唤道:“青耕——”
在厮杀的战场上,这一句呼唤并不算多大声,可是他的声音空灵,犹如召唤。
“此刻还破不了重围?”他冷冷道,“诛杀祁以遥,带领鸟族,杀!”
簌棠的长鞭甩去,击飞几个将要靠近的灵鸟。
此番惊变,逼出句芒的真面目,她也终于明白了句芒打的是什么主意。
起初不过是试探浮桑是否真的被恶欲侵体,成败未可知。
但仙魔两族的矛盾已然激化,她会因浮桑受伤而愤怒,元华仙尊也会因她的反抗而愤怒,今日必定不死不休。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句芒便是黄雀。
他不仅是要魔族重创,也要仙族重创,他哪里是在乎元华仙尊给的什么兽族首领之位。
句芒,他想做的是两界共主。
“簌棠。”忽然,浮桑在她身边出声。
小猫少年一贯眉眼清淡,至此刻也不过是擡袖施法,阻隔远处的鸟儿,令它们无法再靠近。
他施法的动作快又利落,连衣襟都不曾乱。
“还记得,孟槐赠予你的刺?”
“嗯?”簌棠错愕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对,禁林里的那个孟槐兽,它给我了……有什么用么?”
说着,她轻擡手腕,掌心浮现那几根流转着灵力的刺,长久保存后,竟显出几分晶莹剔透的赤色。
浮桑也擡起手,复上她的手。
一阵朦胧金光闪过,刺变得更加光华流转,灵力盎然。
“孟槐之刺,可以御凶邪。”他轻道。
就像是心有灵犀的默契,簌棠一瞬间听懂,她紧了紧手心,倏尔扬手——
漫天散开晶莹的红刺,时空似凝固片刻,
红刺停顿在空中,下一刻,刺尖又爆发金光,数根成了无数的刺。
御凶邪。
加之浮桑的灵力,可御恶欲邪气。
句芒的脸色难看起来,他自然知道浮桑的能耐,一时奈何不了浮桑,将目光转去了青耕身上。
“青耕!”他冷声呵斥,“上啊,你在犹豫什么?”
就算被浮桑和簌棠看穿,他也要剜下他二人心上一块肉。大鵹和少鵹本是他的嫡系,他自然知道青鸟与簌棠的纠葛。
簌棠心中蓦地一紧。
她驱散开围绕她的灵鸟,转身想去助祁以遥,一道玄色的身影却比她更快。
黎珩飞身而上,她只来得及喊他一声,“黎珩!”
下一瞬,她瞪大眼睛。
比她和黎珩更快的是青耕,可是……
有着与青鸟一般青光流转羽毛的青耕,它先前被鹿蜀所伤,身上还结着冰,含有灵力的冰冻碎了它的羽翼,羽毛七零八落,显出几分狼狈与孤注一掷。
簌棠本以为,它当真要冲祁以遥的背后而去,在最后关头它却急急掉头,挡下了另一道由句芒使出的灵光。
句芒原是打着声东击西的主意。
明面号令青耕,让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青耕身上,暗地里却自己使出杀招。
谁知,青耕竟会如此做。
祁以遥不可置信地回头,簌棠也顿住了。
唯余句芒怒喝:“青耕,你这畜牲,忘恩负义!”
青耕已然损落的羽翼,变得更加支离破碎,连带尾羽都几乎掉光了。
小鸟咳出的血唯有一点儿,血色溅落云层,身影也将随着血滴一同坠落,祁以遥却颤着手,一把将它捞进怀里。
*
另一边,浮桑眼睫微颤,趁着句芒愕然之际,极快闪身至他面前。
他甚至没有掐诀,唯有手中还留着一根孟槐兽的刺,干脆利落,直直刺进了句芒的心口。
其实一切不过在一瞬间。
句芒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待他察觉时,胸口已经生出尖锐的痛意。
万年的好友浮桑便在他面前,看他的眼神没有怒意,也不含冰冷,唯有一贯的平淡,平淡到像是瞧陌生人。
他忽然觉得一丝迷茫。
他自诩比浮桑足智多谋,从万年前便伙同元华仙尊谋划了这场阴谋,还自认比浮桑更懂世间之情,他有着更充沛的感情,也有着更强的野心……
他觉得,他哪里都比浮桑好。
他才更适合做扶桑树的神,甚至能做这天地共主。
可是,当浮桑如此看他时,他心中倏然生出的不是落败的愤怒,不是就差一步的不甘,亦不是什么震惊恐惧——而是,清晰感知的难过。
死亡离他咫尺之距,疼痛蔓延地极快,让他眼前也似乎蒙上了血雾,视线朦胧不清。
他茫然问道:“……浮桑,你如何能如此狠心,丝毫不顾情谊?”
“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过?”他的声音,因生命的流逝而变得微弱。
浮桑仍然静静看他。
少年伫立云端,脊背挺直,犹如那擎天长青的扶桑树,看待句芒的死亡,和看待任何生灵的消逝没有区别。
句芒自嘲一笑,这下倒是生出了一丝不甘。
在生命尽头的最后时刻,他愤然道:“我没有不如你。”
浮桑终于开口,只是轻颤着眼皮,叹息着:“可我从未与你比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