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中一时只剩下萧陆二人。
陆行川虽跟了他十几年,寻常相处时视他如兄如友,但两者间总归相差悬殊。
一个是大长公主和平阳公的孙子,皇亲贵胄,一个则是侯爷之子。
一个曾执掌江山,威名显赫,一个因是他的伴读,才在朝堂混得一席之地……
日常玩闹归玩闹,归根究底,总还是不同的。
陆行川面对他,心中有因担忧而生的埋怨,却不敢像在外面对亲卫那般质问他,只能任话语在腹中百转千回,终轻轻其口。
“好端端的,为何会突然跑进山匪的领地?”
萧让尘不语。
他又问:“出门时怎么不带人呢?”
萧让尘还是不语。
陆行川穷追不舍:“你的身手那么好,别说十个八个小山匪,就是二十个三十个,那还不是像切白菜似的?怎么会搞成这样?”
面对持续的沉默,好像拳拳都落到棉花上。
他不禁有些愠怒:“如果今天这一刀,你躲的慢些,或是再刺的偏些,你这条命就没了你知道吗!”
“到底要干嘛啊这是?平时不是挺稳重的吗?十头牛都拉不动你去犯险!怎么了今天?疯啦?”
他气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脸红脖子粗的咬紧字句,没敢针对萧让尘,只恶狠狠地指向桌面,说给他听:“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意气用事!丧心病狂!你……”
擡眼,对上萧让尘冷厉美艳的狐貍眸,他顿时瘪了气,将后面咽了回去。
“伴读五年,我什么都没学会,原来墨水都学进你肚子里去了。”他冷冷揶揄陆行川:“学的这么好,再来几个?”
陆行川别过脸,赌气没有接话。
萧让尘见他这样,觉得有些无语,同时又有些好笑,轻不可闻地嗤了一声。
随后,他下达逐客令:“不说的话就出去吧,我要歇着了。”
语罢半晌,陆行川没有动,过了一会,突然“腾”地一声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走至一半,忽想起什么,他又退了回来:“墨风!进来把熏香撤走,换成沉……”
“算了,麻烦劲儿的。”他止住墨风开香炉的动作,摆了摆手:“直接连炉端走,与我的换一换,我屋里点的是沉香。”
终于,陆行川携抱着香炉的墨风,两人共同走出正屋。
萧让尘总算得到片刻安宁,忍着疼痛宿到床上,合起双眸蓄养精神。
刚经历一番苦战,卸下防备没多久,外加伤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他始终难以入睡。
直到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进入混乱的梦境。
梦里,他抱着她永无止境的奔袭、逃离,无论怎么加快速度,累的心快从胸膛里跳出来……却偏是甩不掉后面的山匪。
无奈,他转身为一线生机而战。
手起刀落,匪徒身首分离,殷红的鲜血喷洒满他的身上脸上。
突然,她一把扯掉眼前遮挡的布条,见到他手持弯刀,浑身是血,犹若鬼殿修罗……吓得花容失色,连连摇头后退,一对明艳杏眸蓄满泪水。
他慌不择言的向她解释:“不是那样的,不是……你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
她不断后退,眼中的情绪从畏惧惊恐,变得厌恶唾弃。
“你别过来!离我远点!杀人凶手!”
“可……是我救了你啊!若我不杀他们,那死的就该是我们了!”
“狡辩!杀人就是杀人!我讨厌手上沾满鲜血的人!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慌了,连忙扔下刀,极力地擦手上身上的血迹。可那赤红就像是烙印在身上一样,凭他怎么蹭,怎么搓,甚至拿刀刃往下割……偏是牢牢生长在他的身躯之上。
她越跑越远,他双腿却如灌铅了一样,半分都擡不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视线内,没有一丁点踪迹。
突然,脚下一个失重,仿若掉落万丈深渊……然后,他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殿下,您醒了!”
“恰好赶上您醒了过来,要不我还发愁怎么叫您呢!”
他扶着床塌,一点点坐起身:“怎么了?”
“宋姑娘来了,指名说要见您,眼下正在前厅里候着呢!”
萧让尘心底一惊,但面上看不出端倪,狐貍眸顺思绪,心不在焉的缓缓移动:“哪个宋姑娘?”
“当然是宋辞姑娘呀!咱们府上还认识第二个宋姑娘吗?”
他从床塌上下来:“她的情绪看上去如何?生气吗?”
息竹摇摇头,一头雾水:“不啊,为什么这么问?”
“那就好。”他站起身:“替我更衣。”
片刻过后,萧让尘一如以往般,气定神闲出现在前厅。
再次见到宋辞,他的心境很是复杂。与初见时不同,与在东街偶尔相逢时不同,与她住在别苑时也不同……总之,是一种别扭混合着欢喜,其中又夹杂担忧的微妙感。
他正想着要怎么开口,才能显得置身事外,毫不相干。
这时,她单刀直入的甩出一个问题。
“昨天,在山上救我的人,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