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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永庆十一年,西丘大疫。

疾症蔓延至二十余州府,所过之处屠城灭村,三步见横尸,十步见堆骨,蝇鼠飞窜,戚怨冲天……

周边侥幸存留的灾民纷纷流逃涌入京城,寄期望于天子,贴近皇威祈求获得一线生机。

不料平衡因此打破,染疾之人无处安身立命,索性明火执仗,大肆搜刮铺面内的衣物吃食,待风气渐成,书卷胭脂首饰等目所能及无不抢夺。

甚至见商户吃瘪歇业,开始将手伸向了京中的平民百姓……

一时间,疫病与灾民共同摧残席卷,整个京城风声鹤唳,动荡不堪。

除去存有囤粮的高门大户,灾民们忌惮护卫打手不敢乱闯,剩下的城民多半都遭了劫难,大门紧锁,愁于营生。

不过这困境没有维持的太久,很快宫中便派下禁军,带着赈灾粮和草药,镇压合着救济,恩威并施,勉强稳住局面。

皇帝亦在礼部与太史局的着办下,亲自主持了一场祭祀祈福,望上苍垂怜西丘,让子民免受战乱疫病之苦。

祭祀毕,宋辞倒是不知上苍有没有感知,从而降恩,光见着群臣每日流水似的从飞霜殿进进出出,以及皇帝心力交瘁,身子骨每况愈下。

此刻恰逢初暑时节,院中的桃枝油润发亮,翠叶茂密。

她沉默着垂立在侧,任由日光在头顶照耀,将一张面孔晃得白无血色。

伸出手,轻捏了捏依旧青涩的果子。

毛绒扎实的手感,金灿灿的阳光,惠风和煦……世间竟如此的惬意安宁。

“小姐,该用晌饭了。”芳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宋辞收回果子上的手,用仅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应,起身前往膳堂。

近期被接二连三的烦闷事困扰,她无心下厨做饭,三餐也简化成了两餐,有一搭无一搭的到飞霜殿的膳堂用食,胃口欠佳。

刚落座,伺候的内侍立刻奉上湿帕,将几样精致菜肴整齐摆放在她面前。

“宋小姐。”他低眉顺眼的,满含歉意:“现下风头紧,已经好几日没有供菜车入宫了!各处食材紧缺,请您多担待些。”

宋辞擦过手,垂眸落视线在桌上。

只是寻常晌午饭而已,却三盘六碗,有荤有素,还有汤羹。

其中葱醋鸡,升平炙都为民间宴席正菜,取肉质细嫩的幼鸡,以及精贵的羊舌鹿舌,不知要宰杀多少鸡仔羊鹿才能凑出这浅浅两碟。

这还不算完,因今年提前步入了暑热,兴许怕人没有食欲,还特意增添了一道冷盘,虾子和鱼脍都很新鲜。

酿拌的两道青菜也是青翠欲滴,满含汁水,搭配上金乳酥为主食,汤羹中卧着几颗肉糜绣丸,饭后甜点为樱桃饆??……

分明奢靡考究依旧,哪里看出紧缺了?

她话中有话道:“膳司的大人们厨艺超凡绝伦,如此关头,竟也能凭借一双巧手,做出此般珍馐美馔,宋辞实在佩服。”

内侍按惯例代为谦词:“小姐折煞了!整个西丘谁不知您乃厨神降世!纵然是尚食大人,那也是不敢在您面前卖弄的!”

宋辞扯扯嘴角,从鼻息中溢出一声似笑非笑,擡起头:“是呀,我自知为做饭的命,没有享用的福,只是身在飞霜殿,借圣上的光才能得此殊荣。”

“既然现在京中动乱,宫门紧锁食材紧缺,那便还是以圣上为先吧。有什么优的好的,都留给圣上,我两餐仅需一些黍米或窝头,果腹即可,不必如此铺张。”

宫城外尚还水深火热,她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若在里面坦然的享福……叫她于心何忍!

说完,内侍刚欲安抚她,称这里是皇宫,无论天下如何,总都有宫里的安稳太平。

没等他开口,扑鼻一阵香风袭来,怀宁公主迈入了膳堂。

“小辞。”她远远唤了一句,阔步来到桌前。

自那日动乱,德妃怕女儿回府会遇逢灾民,便亲自到御前请旨,让怀宁公主暂时留在宫中。

路上若被围困攻击还好说,她有大批的近身护卫,不愁杀不出一条生路。

难办的是疫病!

都说鼠疫闻风而染疾,无孔不入,万一那些灾民身上带着病症,过给公主,后续再有个三长两短……德妃知道了,恐怕会立刻追随女儿一道而去!

皇帝敬爱德妃,宠溺公主,自然答应了这请求。

转眼怀宁公主已经留在宫中数日,晚上宿在德妃殿里,白天来飞霜殿侍奉陪伴皇帝,往返两处奔波不停。

随着日复一日的了解,宋辞也渐渐适应了与她的相处,觉着她虽然要比自己年长,已经开府成家,生育儿女,骨子里却仍是个被宠坏的女孩,坦直爽朗,骄纵明媚。

“殿下。”宋辞起身叫人,并将堆到自己面前的菜肴依次端到对方附近。

怀宁公主朝她点点头,笑意盈盈。

两人相邻坐下后,公主看着桌上的菜式,不禁发出一声低嗤,抱怨道:“我看这膳司和小厨房真是才尽了!怎么翻来覆去的,餐餐尽是这些!”

“本以为在母妃那儿吃腻了,到飞霜殿能换换口味!结果却还是熟面孔……”她推搡了一把盘碟,有些赌气:“烦死了!”

内侍婢女们连忙凑到跟前赔罪,并硬着头皮询问公主的喜好,要为她另起新灶,烹制一桌新菜肴替换。

怀宁公主托腮琢磨之际,宋辞自顾自摇摇头,夹起一块金乳酥,盛了两勺汤羹,默默下肚。

“你在飞霜殿那么久,顿顿吃这些,居然还能吃得下去呀!”公主见她不争不抢,没脾气似的用食,不禁露出震惊的神情。

宋辞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眸微微垂下几分,没有目标的虚虚落着,却没有低头,答道:“不幸遇逢灾年,天下大乱,能有得吃就已经很庆幸了,怎敢嫌弃。”

想来怀宁公主应该也不是恶人,她只是头脑简单,又被宠坏了,听完下意识嘲她道:“什么灾年啊!我西丘恰值鼎盛,无非打了几场仗,掀起点疫病!这些历朝历代屡见不鲜,早晚都会过去的!”

“又不是快要亡国了!你至于嘛!”

面对她的打趣,宋辞放下筷子,一点点挑起视线。

怀宁公主这番话,固然尽显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

可她极力的克制住摆大道理教育人,语重心长那一套。

她谁也不敢教育,她谁也教育不起。

她只是局促且乖怯地笑笑,风轻云淡的答:“因为您是公主呀,生来尊贵,遇到的所有事都能寻到最优解法。”

“我来自民间,不论北境还是京中,都是战中疫中的一员。”

“若不是承着萧家的面子来到这里,我没准也会风餐露宿朝不保夕。所以能在疾苦中另辟一副天地,得以安稳存活,我无时无刻都怀着庆幸,和感恩。”

她的语气很恬淡,从容平和到极致。可听在怀宁公主耳朵里,却掀起了惊天的波澜。

高傲跋扈的眼瞳中渐渐浮现起几丝不自然,不知是不是惭愧。

公主没有说话,别过头皱了皱眉,随即压下情绪转回来,夹起一块金乳酥重重咬进口中。

宋辞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见她一下接着一下地往嘴里塞,费力地扯脖子吞咽,连宋辞都替她噎得慌,起身盛了半碗汤。

“殿下请用。”

起初,公主愣了下,没有即刻接过。

宋辞又向着她的方向擡了擡:“其实挺好喝的,您尝尝?”

这次公主回过神,没有犹豫,擡手接下,对她笑了笑,笑中的意味深刻而复杂。

——

余后几日,两人无半句饭食相关的言语,偏是自成约定,到了时辰一同到膳堂用食。

怀宁公主一改往昔做派,任

宋辞也托了公主的福,能从她口中得知许多外面的动向,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坏消息。

“灾民暴动”,“封闭入城关卡”,“禁军医官染病”,“尸横遍野”……

每一个,都足以令饭桌陷入长久的寂静。

膳堂内侍奉的宫人们噤若寒蝉,只余两人细微的咀嚼声。

“小辞。”忽然,怀宁公主喃喃开口:“你知道吗?”

“现如今,民间已然大乱了。”

宋辞深一下浅一下地飘忽点头:“嗯,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她啪地一声放下筷子,骤然拔高声线,发泄般的咆哮反反复复回荡在膳堂内,如浪潮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耳畔。

“什么暴-乱什么动荡!只是听他们上下嘴皮一碰,说说而已,我们根本没有亲眼见过!更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他们染病,流离,杀人!抢夺!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连禁军都快镇压不住了!”

“甚至,甚至……”说及此处,她哽咽了半个字符,高高举起手侧指着虚无处:“他们闯宫门,放火,投毒!要悖逆谋反!”

“他们说……是因为我父皇昏庸无道,好战嗜血,斩杀亲子,触怒了神明!这才惹得天降神罚!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说罢,气急攻心,她瘫颓成一团,缩在椅子上抽泣出声:“分明我父皇勤政爱民,分明,分明是那逆子要弑父谋反!”

“宋辞!”她悲痛欲绝,每句话似乎都要用尽周身力气:“我父皇不是!我父皇没有!”

宋辞胸间升起悲戚,那一瞬也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心痛,只觉无限苍凉。

她也从椅子上站起身,张张嘴本想说些什么,最后终究归于缄默。

“宋辞……”怀宁公主委屈地看着她,然后一把抱住她,将头偏靠在她的肩膀上:“为什么会这样……”

她感受着湿润渐渐透过布料,打湿了肩头,先是温热,随后变得冰凉。

一下下轻抚公主的后背,她叹了口气,安慰道:“圣上会有办法的,我们要相信他。”

在那个后晌,怀宁公主痛哭了一场,宋辞安静的在旁陪着她。

等哭够了,也哭累了,公主拂了两把面颊,红着眼圈与她共同走出膳堂,凝重着神色前往大殿。

这些天停了早朝,外面的臣子不得以入宫,内廷平时来来往往议政的群臣也少了大半。

宋辞和怀宁公主进去的时候,皇后正在殿内。

遥想上次相见,短短半年,世间却已是沧海桑田。

堂堂一国之母,嫡生亲子犯上作乱,被当街斩首,紧接着山河动荡,风雨飘摇……她再无往昔华贵倨傲模样,周身素净寡淡,与皇帝也极尽疏离。

此番她仅仅本着皇后的职责,还有母族传进宫的嘱托,为皇帝出谋分忧,其余并无半点夫妻情分。

宋辞在旁没有说话的份,只是很期待能从皇后口中提出力挽狂澜的良策。

但很可惜,听完计策后的她,期望慢慢变成失望,默默垂下头,觉得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他们哪里会有什么严谨科学的良策?

分流隔离,治病救人,赈灾平复,鼓舞动员……解决实际问题的办法,一个都没有出现。

反而是几次三番,拉出来扯回去的着重强调一个词汇——祭祀祈福。

是他们沉沦密法到了极致,盲目的迷信上苍吗?

宋辞觉得不是。

他们只是在演。

情真意切,掏心肺腑,声泪俱下的演。

演给自己看,演给百姓看……告诉他们,你们的君主,你们信奉的统治者,为了苍生多么真诚多么奋力。

而祭祀祈福这种古来最崇高的礼义,有时试图打动上天,有时,试图打动观众。

尤其在民心涣散之时,一场盛大的祭祀,祈求风调雨顺,无疑最能平定人心。

于是皇帝马不停蹄操办了第二场祭祀大典。

当日观礼之人不多,除了后妃皇嗣,部分朝臣宫人,连宋辞都受邀远远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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