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慕(1 / 2)

思慕

一屋人登时吓一跳。

霍长歌疼得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单腿站不稳当,一个前倾直冲谢昭宁后背砸过去,谢昭宁转身下意识一伸手,便将她捞在臂弯中揽住了。

连珍见状一口气没倒上来,两眼一翻“吧唧”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连珩:“……妹妹!!!”

连珣:“?!!”

连璋闻声侧眸,忙两步过去与连珩将连珍半扶半抱起来,连珩忙道:“珍儿,你是哪里不舒服?”

连珍靠在连璋臂弯摇头,也不答话,只泪眼婆娑擡眸,眺着谢昭宁无声掉眼泪,模样可怜极了。

她已听了花蕊的话,已主动了许多,鼓起勇气一直瞧着他,便觉早晚他会明白的。

谢昭宁这般好的男子,往日里她不怕,因这宫中只她一位适龄的女眷与他相匹配,她总想着等她及笄,便着母亲去求一求陛下,便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却未料到她今年夏天便要及笄,此时横插-进来的霍长歌,莫名就夺了谢昭宁的眸光去。

连珍歪倒在连璋怀中艰难喘着气,面色青白难看,连珩与她诊着脉,连珣已出去着人宣太医。

那一头,谢昭宁将霍长歌小心扶回座位上,手还托着她小臂,侧眸便见连珍望着他那眼神哀怨得紧,颇有些莫名。

“四弟,”谢昭宁一怔,随即便想茬了,他只当两个姑娘家又时不时在争宠,不得厚此薄彼,便温声问连珩道,“四公主可有大碍?”

“瞧脉象该是没甚么的,还得请太医诊过再说。”连珩仰头答他,“毕竟突然晕倒不是小事。”

连珩生母丽嫔日日佛前供奉,颇擅制香又粗通医理,连珩往日里与她打下手,便也会上一些皮毛。

谢昭宁略略宽了心,转头便又去瞧霍长歌,连珍见他只这一句便没了下文,越发得委屈,眼泪毫无征兆落得更加得急。

连珩却越发茫然,他顺着连珍那眸光瞧过去再转回来,便有些明白了,无奈与连璋对视,递了个眼色给他,连璋瞬间头疼。

“……傻子,”霍长歌眼睫上还挂着泪,疼得嗓音支离破碎,还颇有闲情逸致得不忘看别人的戏,她偷偷揪了揪谢昭宁的袖口,谢昭宁疑惑低头,她便悄声在谢昭宁耳边道,“你四妹妹快酸死了,你好歹先彻底放开我再去关怀她。”

谢昭宁:“……酸甚么?”

他闻言没大懂,轻声又反问,便见霍长歌揶揄睨他,又故作一副含情脉脉模样与他使眼色,他霎时反应过来,脸色“咻”得又通红,眼睫颤了一下,眼下那小痣便像滴血似得要凝出来。

“又瞎说甚么?”他面红耳赤低声叱她。

霍长歌不以为意轻笑擡眸,正遇谢昭宁微恼垂眸,四目相对间,谢昭宁又不愿当真恼她,只蹙眉与她些微一摇头——这中都皇宫中的规矩大得很,无端这般说一个姑娘家,便是要毁人清白的,尤其他与连珍非有亲缘血脉,若是风言风语得多了,他怕是当真要担些责任的。

“我……我逗你的,”霍长歌陡然了悟他那意思,抿唇讪讪一笑,腆着脸道,“我说错了话,你别恼。”

谢昭宁见她知错,便软了神色,轻叹一声:“嗯。”

南烟与花蕊被连珣一并唤进来时,齐齐被室内场景骇了一跳,不约而同想茬了,俩人对视一眼,连花蕊“啊!”一声惨叫,众人霎时又头皮一紧。

“喊甚么?”连璋两耳让她震得嗡鸣,不由恼道。

“公主!”花蕊被他一吼,连怕带委屈,“哇”一声大哭,一路连滚带爬,跪在地上抱住连珍小腿哀嚎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连珍气若游丝擡眸瞥她,眼神哀怨无助,闻声“嘤嘤嘤”便又开始哭。

连璋紧拧了双眉,越发头疼起来。

南烟绕过众人径直去寻霍长歌,闻见她说腿抽了筋,连忙蹲下边与她揉搓小腿边无奈悄声道:“郡主,你又与四公主起争执了?”

霍长歌左腿抽筋抽得厉害,隔着裤管都能摸到腿肚上的肌肉纠在一处团成了结,她疼得话都说不出,蜷缩了身子坐着,两手紧握成拳垂在膝头,汗滴混着眼泪无声往下淌。

谢昭宁只瞧着她如今这副与先前天差地别的隐忍模样,心头便莫名酸酸胀胀的,只觉她似乎如以前那样无理取闹也挺好,没这般无力得让人瞧着难受,只他碍着男女大防也不大好与她搓揉,等南烟来了,便侧身让开位置,却不料闻见这么一句。

谢昭宁一瞬哭笑不得。

霍长歌顿时两眼懵圈,心道瞧瞧她这名声,都快赶上欺男霸女了,合着连珍那小婢女也以为是她把连珍给气厥过去的?

“姐姐,往哪儿想呢?”霍长歌挣扎低声回她道,“我明明乖得不得了,不信你问三殿下?”

南烟闻言擡眸,谢昭宁果然闻声道:“与郡主无关。”

南烟低声告罪,霍长歌擡手一挥,疼得紧抿着唇也懒得再多说,晓得南烟平日对她伺候得颇上心,打心底担忧她于这宫中生活得不畅快。

须臾,太医也进了屋,霍长歌抖着沾了泪的长睫,有气无力地瞧着太医先与连珍诊了脉。

霍长歌只记得自个儿前世死之前,连珍早没了,她嫁不成谢昭宁,又见谢昭宁娶了她,彻底心灰意冷,宫里来过一遭后,待回了夫家便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早早便去了。

这原是后来她出席宫宴时,有长舌贵妇与她面前嚼的舌头。

连珍闹着要嫁谢昭宁的事儿半个京城人尽皆知,高门间的妇人私下皆拿她当笑话瞧,便是连她夫家亦因此而不待见她,只觉她一个身份高贵的公主,愣是将自个儿的尊严丢在了地上,任谁都能拿脚踩两下。

霍长歌那时只闻言冷笑,觉得好好一位公主也是瞎了眼,想嫁谁不好,却是巴巴往谢昭宁身上凑,愚昧无知配狼心狗肺,倒也般配。

可如今她才晓得,原连珍才是慧眼识珠,可惜的是一腔错付的真情……

那太医诊完脉,和善一笑,起身与众皇子一拱手,倒与连珩说得差不了多少:“四公主没甚么大碍,只不过气息郁堵,想来气急了些,一口气没顺过来。”

“这好端端的,您又从哪里受了气啊?”花蕊见屋里众人皆在,却无人为连珍出头,谢昭宁更是远远守着霍长歌,她握着连珍的手,越发替她委屈,眼泪也簌簌往下落。

连珍有苦不能言,登时与她抱头痛哭。

连珩越发迷茫,连璋却是明白了,面色愈加阴沉。

连珣斜倚在门边瞧热闹,眼神意味深长。

“瞧瞧瞧瞧,人也不是我气晕的,这话里话外藏着的黑锅还得我来背……”霍长歌长长叹一声,她腿本就疼,疼得整个人浑身都是燥的,南烟又下了狠手从膝弯儿往下给她撸腿肚,撸得她一番火气合着钻心的疼一并上了头,闻言擡眸与谢昭宁娇嗔抱怨,又开始没事儿找事儿。

谢昭宁抿唇无奈轻瞥霍长歌,眼底愧色虽稍纵即逝,却仍让南烟捕捉个正着。

南烟只觉愈发古怪了,谢昭宁是人尽皆知的好脾气,若当真是他惹得连珍不快,反而照顾着霍长歌这又叫甚么事儿?

说话间,太医已转身往霍长歌面前过来,接过南烟的手,顺着霍长歌小腿肌肉往下摸了摸。

他手上一重,霍长歌便应景儿“诶呦”一声,一点儿不能吃痛的模样,谢昭宁闻声眉心一跳,又担心她扯着左臂旧伤,连珍远远瞧见,眼泪“唰”又落下来,花蕊也瞬间明白了。

“小郡主亦无大碍,该是——”那太医捋着长须笑得慈眉善目,“——要长个头了。”

“当真?”霍长歌“噗嗤”一声又乐了,眼睫上泪还未揩干净,转瞬便又兴高采烈笑起来。

连珍果不其然便瞅见谢昭宁眼底不由也蕴出了明显笑意来。

她更想哭了。

连璋脸色却更加得黑,他冷哼一声,一甩袖,人已率先出了门,去外面等着了。

霍长歌前世也这样,原本长得颇慢,比谁都要矮一头,突然有一日开始蹿个子,拦都拦不住,整日里腿疼,夜里翻来覆去睡不好。

素采便见天儿给她炖骨头汤,换着花样食补,到后来,她比素采与苏梅长得都要高。

如今想来,怕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儿。

“婢子这就回去与皇后娘娘知会一声,”南烟闻言与霍长歌笑道,“着小厨房与郡主调整调整食谱,好好补补身子。”

太医退下后,南烟便唤了步撵将霍长歌送回中宫,连珍也与尚武堂告了假,同花蕊先行回去了。

一场大戏开头惊心动魄,闹到收场原是这么个让人啼笑皆非的结果。

谢昭宁与连珩、连珣出门,便遇见连璋在外等着,见他们出来,冷声便道:“你们先走,谢昭宁随我过来。”

连珩向来惧怕连璋,闻言扯着连珣赶紧便走。

四下里登时无人,冷清寂静,连璋与谢昭宁隔着五步远的距离,眼神凌厉觑着他,直白得沉声责问他:“前些时日我问你,你说你对那郡主的心思尚未可知,那现在呢?可要改口吗?”

谢昭宁闻言陡然静默,是与否还未答,连璋便觉天已要塌了。

“她对我确实与众不同,有些心意我还没明白,与你说不出甚么来,可已懂了的,我也不瞒你,”谢昭宁磊落坦荡地看着他,眼下隐约晃出些泪光,却又倏得笑了,笑得似是有几分心满意足的意思,方才意有所指缓声续道,“她说她信我,真真正正信着我,你都不信我的事,她信了,我便想将她也好好放在心上捧着。”

他那话说得温柔中蕴着满满当当的珍视,并无一丝朝向连璋的怨怼,但连璋神情仍一瞬愧疚难当,似乎后悔极了。

“……对不住,”连璋喉头一哽,眼神自责又痛苦,身子一颤竟往后退了半步,“是我以前浑说了话……”

“无妨,只是如今——”谢昭宁又低低笑了一声,清晨微弱的曦光落在他肩头,灿金色的光点亦在他眼瞳中轻快跳跃,他整个人忽得便焕发出了生机来,格外得夺目,“——有人信我了。”

霍长歌乘步撵先去皇后宫中与她请了安,南烟便将晨起那事儿说了,略过连珍不提,皇后端庄抿唇一笑:“我原便想你这个头儿小了些,正担忧,如今倒好,说甚么甚么便来了。”

霍长歌陪皇后用过饭,便先行回了偏殿,只漫说昨个儿夜里没睡好,如今困顿得不行。

皇后也不留她,这几日连凤举阴晴不定,性子颇难捉摸,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皇后生怕霍长歌孩子心性又不爱守规矩,万一冲撞了连凤举,便不好说。

霍长歌适才一脚踏进自个儿偏殿的门,绛云便扑簌簌从枝头拖着红霞似的尾羽飞下来,落在她脚边拿毛绒绒的头蹭着她。

“你耳朵倒尖,是听见我回来了么?”霍长歌笑着蹲下,抚摸它背,绛云擡起一脚蹭了蹭自个儿耳朵,似乎能听懂人言一般,姿态倒越来越似一只小奶狗。

苏梅正端了谷物出来喂绛云,见到霍长歌,便将小瓷碟递给了她,俩人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聊了几句话。

霍长歌喂着喂着绛云,余光一瞥,见南烟垂首立在不远处,时不时瞧着她便要出神,似乎自打她见完南栎回来,虽说对霍长歌仍是关怀备至,便举止说不出得古怪。

可她自个儿也不遮掩这份异样,还总名正言顺得摆在明面儿上,就如她非要挤着与苏梅睡外间,似乎——生怕霍长歌瞧不出她古怪一样。

倒是耐人寻味得紧。

霍长歌便敏锐觉察,南烟似乎不大像是皇后的人,只她前世来京城时,便连皇后亦尘归尘、土归土了,勿论皇后还是南烟,她一个也不识得。

霍长歌喂完绛云回屋歇了一会儿,结果梦里翻来覆去都是谢昭宁,她“唰”一下睁眼,愤愤一把掀了锦被,直直瞪着帐顶坠下的流苏,翻身擡头又见床头悬着的兔子灯,莫名羞又恼。

她晨起那会儿已觉察出了不对劲,谢昭宁对她、她对谢昭宁,似乎哪里都不一样了。

但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原怜惜他得很,只觉自个儿欠他甚多,如今日复一日这般相处下来,似乎“亏欠”的心思越发淡了……

霍长歌前世便没那么多的情感,只一心想长成如她爹一般能够撑起北疆三州的将帅,往日里与她示好的男子也不在少数,只她从未停下脚步认真瞧过他们。

她十六岁初出茅庐,十八岁辽东便变了天,十九岁家破人亡入京,至死都未以一个姑娘家的身份活过,她先是霍玄独女,然后才是霍长歌,而霍长歌之下,拨开那些恩恩怨怨纷纷扰扰,方才是一个姑娘家。

是夜,霍长歌腿又倏得抽筋,她忍不住蜷缩着身子痛呼出声,南烟与苏梅闻声惊醒,忙从外间进来,南烟点了灯与她揉搓小腿,苏梅又去寻人要热水,摆了帕子与她热敷痛处。

霍长歌折腾半宿,出了一身的汗,还未睡下,卯时便又近了:“去跟太傅告个假……”

霍长歌冷汗涔涔道:“今日我就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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