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1 / 2)

禁足

谢昭宁闻声倏得擡头起身,正要去开门,恍然又折回来,欲将案上那香包匆匆塞回木匣里。

他手忙脚乱将那香包拎着系绳竖着提起,便见从那香包底部稀疏针脚处,不住有红豆与香籽“噼里啪啦”掉出来,他在愈发急促的敲门声中下意识俯身要捡,那门却已兀自被人从外推开,“哐当”一声磕在墙上又弹回来:“你即在屋中怎也不应一——”

连璋久不闻谢昭宁应答,便止不住胡思乱想,怕他出事便撞了门,焦急话音未尽,便见他蹲在地上不知在摸索甚么。

“掉了甚么?”连璋见他安好,只不应门,面色虽略有不豫,却仍矮身垂眸自觉道,“我帮你捡。”

“不用,你站那儿别——”谢昭宁闻言适才出声阻他,便听“咔嚓”一下轻响,连璋似一脚踩碎了甚么东西。

谢昭宁霎时无语扶额,连璋只当自个儿帮了倒忙,嘴唇讪讪轻动,赶紧挪开了脚,却凝眸瞧着那粉身碎骨在他鞋底的几粒香籽,愈加疑惑:“这是——”

他不解擡眸,却又正见谢昭宁手中拎着那绣得似只“大扑棱蛾子”似的陇东香包,映着明亮烛火,丑得他一双眼睛登时针扎似得疼。

“原是如此,”他恍然大悟,余光再瞥谢昭宁身后白兔宫灯,便越加了然笃定,他连连自嘲轻笑,摇头复又咬牙切齿似地道,“原是如此啊。”

“原你二人情愫竟生得如此之早,枉我对你单忧极瘁,你却一再欺人耳目!”连璋眸中讽刺之意大盛,与谢昭宁冷笑低斥,面若寒霜,眼圈竟骤然通红,似那一字一句是在剜他自己的心、割他自己的肉,还未伤人却已伤己。

“不是——”谢昭宁见状一滞,未及辩解,便见连璋已是大怒,甩袖一震转身要走,他忙将那香囊塞回木匣藏回案下原处,追着他出去。

连璋怒不可遏,被蒙骗的恼意似一把燎原大火,烧得他心头一片荒芜,绝望而孤寂,只觉得这偌大皇宫之中,一时间,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沿着回廊大步流星折回自个儿偏殿寝宫,谢昭宁缀在他身后疾步追赶,于他愤而拍上殿门前扶门跻身进去,险些被门板夹中手指。

“二哥——”谢昭宁似有一腔话欲与连璋说,可见他那一副拒人千里模样,挺直肩背硬邦邦得站得似冰山一般,便也陡然生出无尽的疲累之感,霍长歌之事迫在眉睫,连璋又在此时发难,他无可奈何沉声一叹,破罐子破摔似地道,“我未曾骗过你只字片语,五年前如是,如今亦如是。你已惯了往我身上加诸百般错处,我也有累的一日,不想与你再做口舌之争,随你吧。”

连璋侧身对他正生闷气,闻言心下愈加凄凉悲愤,见他这便要走,却是扭头又自嘲似得冷笑道:“是,我晓得你要走,你早晚要与那郡主一同归去北地,便是你那夜未答,我却已懂了。你幼时便心心念念北地三州的天高云阔,这宫里哪里是你归宿,我阻不住你,从来都阻不住。”

“你走吧,别再回来了。”他似与谢昭宁已赌上了气,只反复将言语化为利刃,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似地道,“我祝三殿下与霍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昭宁:“……”

险些被他气笑了。

“我眼下走,日后你去给我收尸么?”谢昭宁让他那斗气似的祝词祝得一对耳尖通红,又羞赧又没好气得噎他一句,“今日那情形,你是瞧不见?霍长歌与北地可还有多少安宁时日?”

连璋闻言一怔,竟是被他一语拉回些许神志。

“便是我要走,”谢昭宁却故意续又激他道,“原也要料理了此间事宜,方才能抱着小舅骨灰,走得毫无后顾之忧。”

他说完转身便离开,也学连璋甩袖一震,冷哼一声,连璋正让他一语勾起对武英王的追思来,险些让他长袖一飞打到脸上,见他竟似也恼了,又回味他适才一语,猛然觉察,他似乎是要去管霍长歌那事儿?!

“你站住!”连璋厉声惊道,“你是要去做甚么?!霍长歌那事儿你管不得!”

“那是霍长歌的事情么?”谢昭宁闻言顿足,却是转头侧眸与他痛心疾首道,“陛下拿连珍作筏子,那原是咱们妹妹,咱们却无一人与她出头,只任霍长歌顺着圣意踩下那陷阱去。二哥,我问心有愧啊。”

他语气虽轻,语意却重,沉甸甸噎得连璋呼吸一滞,虽也因他一言升起些愧色,只仍梗着脖子生硬道:“你也说了,那是陷阱,你又能如何?”

他一语即落,却见谢昭宁面不改色,一副一意孤行模样仍是要走,便又忧又急,忙往他身前探手阻他,拧眉寒声道:“你莫忘了自个儿处境原也不比她好上多少!你也不过是个箭靶子,陛下若容不下你了,也不过一朝一夕之事,你到底想做甚么?!”

“……我又能做甚么?不过是去与她解个围。我原也没甚么大用,只能帮她这些。”谢昭宁淡然回他,竟是打定主意要与霍长歌出头了似的,“陛下这口恶气总得出,你既也说我是箭靶子,那我便也只能去做一回箭靶子了,倒也不至于立时要了命去。”

谢昭宁言罢又要走,闻他语焉不详一句话,连璋却是更焦躁,出手按住他肩头只不放,越发下了死力,急得嗓音些微颤抖道:“你要去做甚么?把话说清楚。你不说,便休想走出这道门!”

“……”夜深人静时候,谢昭宁也不欲当真与他动手,引来陛下耳目,遂肩头被他抓得生疼,也只无奈轻叹一声,侧眸与他道,“陛下不是要一个妥帖策略?霍长歌不是要嫁人嫁祸?我去吧,我也去与陛下献个计。霍长歌原说得无错,右贤王不能留,既是如此,便劝陛下允霍长歌出嫁便是,我亲自送她去,待迎亲路上暗杀了右贤王,左右也能交差了。”

他平平淡淡一语,说得连璋心惊肉跳:“你疯了?!”

“我没疯,二哥,你是当真没想到么?北地如今封山封路,这密函来去一回怕要两旬,南匈奴内乱还能原地等着陛下裁决不成?怕燕王早已料理了右贤王,陛下不过是在寻衅滋事罢了。他会当真要我送霍长歌出嫁?”谢昭宁越发气定神闲,罕见得话多起来,眼明心亮轻嘲道,“既是他自个儿取了个考校功课的由头,如今便明着拿捏不得霍长歌。只他这口气憋闷着,一层一层得叠累,恐离发难之日便不远了。便让他将这恶气发在我身上,左右是我不识大体,也能替霍家缓和些许时日。”

“……你忘了母亲临终如何交代你的了么?”连璋让他一语气到胸膛上下起伏,瞠目结舌半晌竟无力反驳,只能将元皇后搬了出来,骇然质问,“你竟要为霍长歌去送死吗!?”

“没忘,五年前没忘、半年前没忘,如今更不能忘。”谢昭宁转身正正对着他,昏暗烛火之中,郑重而肃穆得凝着连璋,一字一顿沉沉道,“只二哥,浑浑噩噩得活着、茍延残喘得活着、趋利避害得活着、自欺欺人得活着,真的还是活着吗?你直至今日,仍——这般坚持吗?”

他嗓音低沉温润,并不做疾言厉色模样,只那叠声的诘问劈头盖脸得朝连璋接连砸过去。

连璋周身震颤,眼神瑟缩躲闪之中,抓着谢昭宁的五指缓缓松了力道,从他肩头滑落,脚下踉跄后退。

“会死啊。”连璋闷声连连低笑,神情却一瞬悲到无以复加,他脚下踉跄着不住后退,终于一个趔趄坐倒在圆凳上,两手捂着脸,似低泣般地道,“真的会死啊……”

他忆起五年前的此时,他失亲丧母,宗族一夜沦亡,他母亲临终颤颤巍巍拉着他手与他说:“往后这宫中,就只剩你与昭儿了,便是你再恼他恨他,也、也要与他一同活下去啊……”

“活下去,便好了……”

可,活下去,当真就能好了吗?

翌日清晨,正值朝会,南晋按惯例五日一听事,连璋、谢昭宁与连珩便皆需休课前往。

朝会之上,连凤举正式定下清明之时太子“试犁亲耕”等诸多事宜,下了朝会,又召些许官员于书房继续议事。

谢昭宁见连凤举听事之时面色仍自阴沉,便知昨日那事他果然还在心上放着,遂亦往连凤举书房之前排队候着,等待宣召。

连璋昨夜一宿未眠,思来想去仍不愿他涉险,亲疏有别,他到底与霍长歌之间隔着太远,便是霍玄与北地日后或许危难,只危机不在眼前,便仍有转机。

他拦谢昭宁不住,人前又不得再拉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便径直欲往自崇文馆折返永平宫的道路上堵截霍长歌,熟料途径晨起杳无人烟的御花园,却正又撞见苏梅孤零零于那假山旁踮着脚在摘松枝。

时已初春,苏梅着一身粉桃夹袄,袅袅娜娜立在正抽新条的松树下,越发显得皓齿蛾眉、千娇百媚。

连璋往她身前过去,重重一咳,苏梅一怔回身,见是他,便拢住衣襟上的翠嫩松针忙与他福了一福,神色戒备疏离道:“三殿下。”

她连嗓音亦自有一番妩媚意味,惑人又勾人,初入宫门那几日,阖宫上下少不了风言风语,私底下亦暗暗开了赌局赌她甚么时候便要献身连凤举,结果半年过去,她倒避嫌得紧,嫌少于圣驾面前露脸,比霍长歌还要似个懂规矩的大家闺秀。

连璋与她前次掐过两回架皆落败,如今见着她仍似气不过,却因有事相询,便轻咳一声,只一甩衣袖,侧眸也不正眼瞧她,冷脸耐着性子道:“你既闲在此处,霍长歌可是已回了永平宫?”

眼下已巳时正,若霍长歌仍不去尚武堂,便该折返回宫了才是。

“回三殿下,”却不料,苏梅闻言竟矮身又是一福,淡淡回他道,“我家小姐今日只去与皇后娘娘晨起见了礼,并未再出过侧殿,今后也不会再上学,多谢殿下记挂了。”

……禁足了?倒未闻见旨意啊?

连璋一怔,不及多问,谨慎一瞥四周,见左右无人,却是径直变了脸色,匆忙与苏梅倾身嘱托,低声道:“我不便去见霍长歌,此事紧急,你速去与我带个话!”

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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