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桑文曜买了重礼回来,只闻院内琴音和琵琶已经错杂起伏。
他在门口深呼吸会儿才敢进去。
乐声正是从院中树下传出。
那里不知何时摆了一张小茶案,案边沸水咕噜冒泡,却没人理会,季扬目光涣散,望着虚空,无欲无求,重明在躺椅上支着额头,表情很微妙,说欣赏吧不太像,说厌烦呢又不到那种程度。
大约是一种明明不喜欢,却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耐着性子坐下来欣赏的隐忍吧。
见他回来,乐声短暂地停顿片刻。
他们早在白杨城就相识,相比其他新生算是缘分匪浅,虽然相处的时间仍旧不多,但足够桑文曜摸清每个人的脾性。
林訾说话软,出手硬,什么都吃,每次出门买东西她就会用那种亮晶晶的眼神看过来,期冀被注视的人给她带点零嘴。
重明性情古怪,矜贵自持,不爱说话,一说话就显得跟正常人脑子不大一样,偶尔的目光让人觉得他不仅想孤立桑文曜,还想孤立全世界。
岁宝英家境殷实,为人处世自有章法,是个知世故而不世故,疯疯癫癫的女孩子,跟訾灵混在一起后疯得尤甚。
他们的交情……
同窗之上,至交之下,大约属于性情相投的朋友吧。
訾灵短暂地饶过院内几条小命,眼睛亮亮地看着桑文曜手中的大包小包。
“栗子糕和蜜饯。”桑文曜找出两个油纸包给她。
訾灵登时弯眼笑,“谢谢桑哥哥。”
她一向很能屈能伸的,为了口吃的使劲卖乖。
桑文曜还没什么反应,一旁重明微不可查一顿,眼眸擡起,幽深地在桑文曜脸上梭视片刻,扯下腰间钱袋,熟练地擡手扔过去。
桑文曜接住,扯开一看,“嚯,少爷,你要把家底都掏给我吗?”
訾灵咬着栗子糕,娇憨地歪歪头,“重明一直这样,谁买东西就把钱给谁。”
桑文曜便笑:“也不怕我私吞了。”
院里这几个人,秉性都不单纯,但各自都有各自的傲慢,鄙薄着一些寻常繁琐的交际手腕,于是便显得曲高和寡,唯独桑文曜不厌其烦,总是在替他们处理各项事宜的路上,是一群人中唯一一个散发着靠谱气息的人。
他真想坑谁,早就坑了。
訾灵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信心的。
“桑哥哥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你都不能相信,世上就没有值得信赖的人了。”
好听的话又不要钱,訾灵吹捧得毫无负担,“哥哥拿着吧,我们相信你的人品。”
重明慢慢,慢慢地扬起眉梢。
桑文曜不跟他们推拉,手腕一翻收起钱袋,忽然觉得院子里静得过分,低头一看,琴和琵琶都停了,奇怪的是季扬师兄依旧神游天外,对他们刚才的对话一言不发。
“师兄!”訾灵也发现了古怪,扬声唤道。
“别喊了。”重明懒懒散散地支额,眸光深邃如海,流淌着漫不经心的暗光,“他给自己耳朵下了禁制,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桑文曜大吃一惊,“好主意啊!”
訾灵反应过来,幽怨道:“至于么,有这么恐怖么……”
岁宝英也满脸不解,甚至抓了抓头发,“我觉得还可以啊,进步了。”
訾灵打了个响指,“虽有不足,但作为音修,最重要的是音律间携带的意蕴,以此作为施展灵决的基础,悦耳并不是我们的主要诉求。”
桑文曜:“你们就嘴硬吧。”
他们这些听过的人,一听一个走火入魔。
岁宝英直接过滤不好听的话,看向訾灵,“我们现在要练习注入灵力吗?”
“没错!”訾灵豪情壮志,“英子,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有天赋!接下来,就由为师我带你登堂入室,成为天下闻名的音修!”
桑文曜插嘴:“她师父是訾灵。”
訾灵:“都一样。”
不都是她嘛。
她指指季扬,“谁能让他出关一下。”
重明懒懒道:“他刚才魂海动荡,暂时还是不要动他了。”
訾灵若有所思:“但我想拿他试试音杀……”
重明:“……”
季扬实力高深,要说这间院里谁能跟訾灵过招,除了重明就是他了。
魔神殿下的神技诡异莫测,倒是很强,但万一动静过大,惹人怀疑反倒不美。
“而且,”少女脸颊碰着琵琶,把未褪的婴儿肥挤成一团,有些低落地撇嘴,“这是新练的曲子诶,大家都不爱听……”
桑文曜觉得气氛有点怪。
他不是那种溺爱孩子的家长,虽然女孩子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但他的心已经杀了十年鱼,像雪山一样冰冷,他——
只听一声响指。
季扬耳畔的禁制凭空被捏碎,他茫然地看看众人,揉揉耳根,“……结束了吗?”
“没有。”重明冷酷道:“新曲,听。”
桑文曜从他不由分说的神色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眼疾手快给自己耳朵上贴了两张符咒,紧接着就被一只骨肉匀称的手伸过来扯掉。
重明:“听。”
桑文曜:“???”
好哇你们小鸳鸯。
这么折磨别人是吧。
自父母逝世后,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季扬这几日痛并快乐着,小师姐每次来都会带很多礼物,很大方,欢声笑语带来温馨的人烟气——
但她们弹琴真的很歹毒。
又是一日欢聚,西天如血,季扬送他们出门,脸上是风波过后的一片死寂,离遁入空门只差临门一脚。
“再过两日就是花朝节,到时候人多,我们约着一起出游,”桑文曜站在门口,忽然想起什么,问:“师兄你去不去?要不要跟我们结伴?”
季扬有些意动。
旋即他缓缓将目光移向訾灵,用一种踌躇但诚恳的语气道:“不了,我最近几天都不想见到你。”
訾灵:“……”
够了真的够了。
“要不是看你年纪小……”她用旁人听不到的声音,咬牙嘟嘟哝哝。
“但是——”季扬神情愣愣的,又想起什么,犹豫起来,“花朝节那日……”
似乎花朝节前后,正是澹台衡抵达虞城的日子。
澹台衡位列执法堂长老,沈昼的消息是通过不正规渠道探听来的,他们不能向外泄露,但这位师兄的到达,实在是一个巨大隐患。
季扬很愁,就算澹台师兄不是来杀小师姐的,万一在外撞上,对方出手把小师姐抓了,他的通缉奖赏怎么办?
为了让小师姐乖乖跟他回去,他已经蹲守大半月了呢。
绝不能拱手让人。
“花朝节那日,你要跟我呆在一起吗?”季扬木讷的脸上露出点坚定,望着訾灵,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桑文曜视线在两人间扫了一圈,饶有兴致:“师兄,你刚刚还说不想见到她。”
岁宝英随意竖起七弦琴,支撑着身体,“季扬师兄,你知道花朝节是年轻男女相会的盛日吗?你这句邀请听起来可不简单。”
季扬张张嘴,欲说什么,被訾灵擡手打断。
“你喜欢我?”
季扬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看来不是。”訾灵端详着他的神色,思索着,“你不图我,让我跟你呆在一起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