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重明垂眸沉思着,姬姜随之沉默,没有打扰他,过了许久,他暂时撇下这个想法,剥离魔海后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期,需要大量草药止血,此处危机四伏,境况不明……
“山中有一些治外伤的草药,你行动不便,让你身边那个小孩儿去采一些,越多越好,等储量足够孤就——”
话至一半,他忽然停顿。
姬姜迟迟等不见下文,主动询问:“除了外伤草药,还需要什么?”
“……不,不需要。”重明茫然地蹙蹙眉,涩然道。
姬姜:“是,属下这就去采。”
“不是。”重明打断她,停顿少顷,神色复杂地道:“什么草药都不需要。”
姬姜:“?”
姬姜的眼神在骂人,她微笑了一下,低声应是,推着轮椅循着来路回去。
密林幽深,溪水哗啦不休,山谷间寒意刺骨。
重明仰头,天光勾勒他单薄的身形。
其实剥离魔海……不需要包扎。
没有任何处理,仅凭神脉,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包扎?
因为如果訾灵在这里,一定会替他包扎。
那个笨蛋下属……不,那个叛徒……
重明反复试图用一个词概括訾灵,烙印打上又推翻,总觉得不贴切。
那个人不仅仅是叛徒,也不仅仅是笨蛋下属。
从前对她的一切认知似乎都是错误的。
从她承认作为仙门卧底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过往中那些关怀和温存,都变成了虚伪的假象。
不,不对。
重明再度推翻自己的推测。
正如訾灵所说,如果她想杀他,不会拖延到现在,对方执行力强到不可思议,她若真想杀一个人,相隔千万里都能找到机会,而他们朝夕相处数月,他分明毫无防备。
又或者,他该再信一次訾灵的话,笨蛋下属只是想借他的手对付汤吉,本意不坏。
那为什么要在乎他?
为什么要给他包扎,为什么要给他买稀奇古怪的礼物,为什么无论任何事,总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他这一边……
今日是个好天,云层散开,日光直射下来,落进他黝黑的眼眸。
他直视日光很久,直到眼眶晕出涩痛,某种液体不受控制地自眼尾淌下。
他擡手蹭了一下脸颊,是一滴眼泪。
因刺痛而生的眼泪,也是眼泪。
胸口泛出细细密密的痒意,他几乎能感觉到经脉血管在蔓延生长,向着左边胸腔,胸骨之下的地方,挣扎冲刺。
怔忪当中,一切都无暇思考。
腰间响金铃清越吟唱,在寂静山谷中幽然回荡,那一刹那,神脉不受控制地微微沸腾,胸腔位置一阵阵灼烫。
他听到什么跳了一下。
不是错觉。
“殿下……”
听到响金铃的响声,姬姜立刻来找他。
重明站在岩石上,神色淡漠地瞥她,随意点头,“孤听到了。”
姬姜沉默一下,“去吗?”
响金铃依靠密语传递消息,刚刚那道密语,是约他们在南面树林相见。
响金铃一共一百五十枚,整个虞城不超过五枚,这其中能与魔神殿下和魔界右护法响应的,只有那一枚。
訾灵手中那一枚。
“你觉得是谁?”重明答非所问。
姬姜觉得,这两人脑子都有病。
这种事还需要问?除了訾灵还能是谁,思考能力被山谷的寒雾冻僵了,还是不敢肯定,非要从别人口中听到定论?
那位也是。
扯开遮羞布时干脆利落,仿佛毫不在乎暴露身份和来意,如此坦然又直率,结果分开没两天,又约他们见面。
好像双方根本没有那些龃龉,依旧是从前并肩偕行的……朋友。
姬姜很难理解她的坦荡从何而来。
但不可否认,相较于纠结拧巴的恨海情天,她更欣赏这种把所有都摊开在明面上来谈的人,有时候对错并不重要,亏欠与否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彼此当下要做的事,重要的是可达成的合作,和必须完成的目标。
这种一往无前,斗志昂扬的人,意外对她的胃口。
“属下觉得……”姬姜深沉开口:“应该是那位叛徒。”
“……严格来说,她并未做什么对孤不利的事。”魔神殿下瞥过来的眼神中似乎隐含不悦,““叛徒”二字,她不够资格。”
姬姜从善如流:“那位从前的同袍。”
重明喉咙发出一声模糊低呵,勉强对这个称呼表达认可,“会不会是陷阱?”
“大概率不会,响金铃的密语本只有我们掌握,即便那位从前同袍的响金铃落到仙门手中,没有密语本,也无法恰当传递消息……”
“孤的意思是,会不会是她联合仙门设下的陷阱?”
姬姜沉默。
“大概率不会。”
魔神殿下眉梢一挑,兴致盎然道:“为何?”
“没必要。”
“如果要设陷阱,当日我们在虞城相遇时就是最好的时机,天罗地网无处可逃,可那晚她什么都没做,只是约您去看了一场花灯。”
或者说,告了一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