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正文完结
这几个月里, 谢攸在打理族务,为可能的上京做准备。
他们谢氏,虽不至于说“全族皆系于一身”, 但也确实很多事情都要他安排和决定。
在权利交接得差不多的时候, 重新散权是很费时费力,也得不到支持的。
这期间他也想过,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杨谷答应把女儿嫁给他。
答案是几乎没有。
因为人家的需求一直很明确。
钱财利益不缺,人手也不缺,如今在商业上也畅通无阻。
只有一点是他想要的, 那就是权利。
而这正是谢氏一直以来放弃和回避的东西。
御史大夫倒是手中有权利, 还没有在新旧两朝交替的时候, 被踢下去。
但总不能让他大伯给杨谷上位,他还没有失去理智到这份上。
所以,如果想让杨谷满意, 他就只有入朝这一条路可走。
入朝。
几乎没有在他的规划中出现过。
考虑到这里,就不得不考虑一下两人的感情,审视自我。
谢攸的一生非常顺遂,出身上佳,亲人和睦, 天赋卓越,几乎没遇到挫折。
所拥有的,他会珍惜。
尚未得到的, 他没有太多的执念。
或许是人活在世上终究不可能无欲无求,也或许是难得的才值得动心, 他少数几次动了占有之心,都难以得到。
“或许, 我应该放手,这样对她对我都好。”
谢攸的三叔眼露欣喜:“所以我的鹦鹉不用送了吗?”
谢攸:“昨日的棋我已经赢了。”
三叔:“快滚,我行李都给你收拾好了。”
谢攸没说话。
谢三叔连叹了好几声气,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没怎么让我们操过心,也把弟弟妹妹照顾得很好。难得犯几回犟,我们又怎么不愿意包容呢?”
“我们也还没老,从前是怎样,之后还是怎样就行了。你想找个喜欢的姑娘也不容易,快去吧。”
谢三叔将自己的宝贝鹦鹉塞到谢攸的手中,闭了闭眼睛,又说了句中肯的话:“爱之深者,无法忍受其受一丝欺辱轻慢,你是如此,你的爹娘亲眷也是如此,少带她回来吧。”
很难好好相处就尽量少接触。
谢攸点点头,从桌上取出一叠账本与他交换:“这些还是劳您看顾着。”
才轻松了不到一年的谢三叔:“要不这媳妇咱还是不娶了吧?”
谢攸已经转身离开了。
再度进京,京城的天差地别令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街道还依稀是上次重建的街道。
但街口摆桌子的人不再是算命的道士,而是穿着衙门制服的年轻人,以及身着对襟长衣的女子,招牌上写着“问路寻所”,旁边的板子还画着简单的示意图。
由于大多数人都不识字,还有人在旁边口齿清晰地不停重复重点:“京衙在白鹤街,房牙在妙真街,短工长工招聘在糖雪街,东市有异域商队,西市有车马出售……”
“举子的住所在京衙可凭证件调出,具体职位的就职测试要求也在京衙公告……”
从外地赶来京城寻亲或是谋生的人原本还有些局促茫然,不知道自己要去何处,听到这些话之后不由驻足,仔细听了会儿后恍然大悟。
看过板子上的路线,又问了句桌后的两人,便各自奔向目标。
谢攸路过的时候,还被塞了一本小册子。
册子上写着“防诈骗宣传及律法普及”,里面印着各种骗术科普以及遇到各类突发情况该如何应对。
还夹带了一些新推行的律法。
他恍然意识到,廷尉府的律法已经修完了“居业”的部分(相当于民法),并且在以京城为试行点。
无论是立法的效率,推行的巧妙迅捷,都值得令人佩服。
他将册子递给箬竹,也没上马车,干脆在街上步行。
既然决定入朝,自然也得看一看,当今的天子值不值得他尽忠。
过去他是觉得不值的。
因为那时的太子时常会用一些有违纲常,损德欺人的手段(比如在针对苏丞相的时候,也比如盗帝陵,还有故意让二皇子去澄县带着一批人遭罪等等)。
不太正派。
太子,月贵妃乃至于几乎不管朝事的国师,行事做派都与端正无关。
坑害政敌,大搞内斗,处事狠绝。
剑走偏锋之人,终会进入歧途。
还有一点最令他警惕——太子他什么人都收。
上官迟就算了。
晏怜那种人居然也会得到重用。
听说陆流都入朝了,现在跟晏怜一块待在御史台,每天都在为“如何使自己的业绩超过对方”而勾心斗角。
两人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敢站在边上。
谢攸一想到自己要跟那群妖魔鬼怪共事,就觉得眼前发黑。
但转念一想,这些人到现在也没闹出太大的乱子,而是乖乖地给天子当利剑,天子也实在是厉害。
不看行为和过程,单看结果,其实每一件事都被处理得很好。
是在为国为民,救世救人。
新帝在登基掌权之后,所采用的手段,抛去与先帝有关的部分,其实也还算光明正大,没有故意为难人。
看着眼前喧闹但不混乱的市集,以及行人脸上的笑容,谢攸渐渐说服了自己。
也下定决心去见心中所想之人。
结果敲开朱鸾巷的某家大门之后,接见他的只有臭着脸的夜无明。
“阿姐不在,她已经很久没来了。”
夜无明冷漠地通知完,又忍不住抱怨了句:“她安排这个伴读来陪我,还不会让我一个人待着……看着温和懂事乖学生,实际上根本不是什么好人。”
在夜无明身后不远处,一脸淡定的袁衍朝着谢攸行礼:“我的前主子托我向您带一句话。”
“除非入宫,不然您是见不着想见之人了。”
谢攸一惊。
他没收到任何有关于天子选妃,或是册立妃嫔的消息。
她为何会在宫中?
面对他的疑问,袁衍表示晏怜只让他带了这一句话,没有别的解释,让他去杨府问问。
谢攸便转道去了杨府。
也见到了杨谷和杨虞,但两人都没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
杨虞:“听闻陛下要减少内侍太监,册封几位女官在前朝后宫之间走动,传达政令,可能是与此事有关吧。”
杨谷心中其实是很愿意有谢攸这种女婿的。
可惜那不是他的亲女儿,而且脾性又霸道,要是知道他借着这个关系跟谢氏套近乎估摸着会生气,便满怀遗憾地跟谢攸保持距离。
而在谢攸看来,杨谷的疏离态度就是对他这个女婿人选的不满。
他礼貌地告辞,心情糟糕地离开。
几乎是片刻也等不下去,立即去了大伯他家。
御史大夫接过他递过来的策论,最后确认了一遍:“你当真要入朝?”
谢攸郑重地点头:“我不会后悔,或者说,侄儿如此选择,正是为了不后悔。”
“你想好便行。”
清晨。
萧云闭着眼睛听着漏刻的声音,积攒起床的勇气。
估摸着到点了,便猛然睁开眼睛,掀开被子下床洗脸刷牙穿戴衣服,以惊人的速度完成了早起全套。
然后闭上了眼睛缓一缓精神。
此时身侧的女官正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为她讲解今天的要务。
“……御史大夫递了请安折子,中间夹着一封策论,似乎要是举荐自家侄子……”
萧云猛然睁开眼睛。
“什么时候递的折子?”
“昨天酉时。”
“怎么现在才说,快,将折子还有策论都拿过来。”
君千颜有些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陛下不是不喜欢举荐制,前不久才接连斥责了好几位想要举荐自家子侄的大人么?
心中疑惑,并不耽误她办事。
在萧云戴好冕旒后,折子就送到了她的手上。
御史大夫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在请安的折子中提到了自家侄子之前写过一篇策论,与圣上最近忧心的“人口普查”问题有相近之处,已随奏折附上,希望能起到抛砖引玉,开阔思路的作用。
好好好。
就喜欢这种推举人的方法。
萧云本来打算的是,就算御史大夫举荐谢攸的理由是“这孩子很孝顺”她也闭着眼睛夸奖。
结果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一出手就是这么有水平的文章。
还没入职就有了给她打工的觉悟。
她打开策论看了两页,但因为脑子不太清醒,逐字逐句地看了,但几乎没有记忆重点。
如看。
“好好好,真是好文章啊。”她闭着眼睛夸奖了几句,决定先去上朝,“放到我书案的正中间,等下朝了之后我再仔细看。”
君千颜见萧云双手拿着策论交到自己的手上,也忍不住拿出十二万分的小心,捧着它朝前殿走过去。
萧云上了朝,听着底下的臣子你来我往地扯皮,穿插着上官迟等人的拱火,看着笑话,逐渐清醒过来,准备主持公道。
她:“人口与粮税挂钩,清查户籍这事儿归治粟内史管。”
现任治粟内史露出想死的表情,视死如归地跪到地上,表示:“微臣无能,初任此职,不知此事该如何下手。”
治粟内史的位置他待了不到两年,但税收这块有多大的猫腻他心知肚明。
通过查税去查人口,查不出东西来皇帝要砍他,查出东西来,他更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事不急,朕心中已经有数,爱卿先去将各州送来的账册上各家名下的田地统计出来,留着之后用。”
萧云大手一挥,就给治粟内史添加了需要加班一个月的工作量。
除了哭丧着脸的治粟内史之外,众大臣察觉天子今天似乎心情不错,于是有人大着胆子开始旧事重提:“陛下守孝百日已过多日,可以开始考虑选妃了……”
萧云:“爱卿怎么知道朕收到了一份有关于清查户籍的策论?”
对方:“……这个,君为国父,后为国母,二者相辅相成,才能治理好国家……”
萧云:“爱卿怎么知道御史大夫给我推举了一位极佳的人才?”
“……陛下!繁衍后嗣亦是天子的职责,天子有后继之人,江山才能稳固啊陛下!”
萧云:“着封云穆谢氏长子谢攸为内阁学士,明日起入朝办事,好了,就这样,散朝。”
劝选妃的大臣:“……”
他垂头丧气,迈着沉重的步伐朝殿外走去。
上官迟凑过来,贱兮兮地说:“大人知道陛下不爱听这个,又何必非要说?看吧,陛下都开始答非所问了。”
不远处的晏怜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心想:这可不是在答非所问。
带着“世人皆醉我独醒”的孤高感,他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