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鹤磨墨蘸毫,也不沉吟,下笔作成四句,交给圭郎。他笑问道:“可认得这些字么?”圭郎点点头去读:
“都望生子长荣贵,满户光华著衣冠。
“春日读书然可乐,此身自得百年安。①”
元鹤去抚他的发顶,道:“阿爷为你取名‘得己’便是此意。”圭郎似懂非懂地点头道:“孩儿会仔细收好的。”
这晚元鹤亲自抱了幼子同睡。他留了一盏明烛,映着谢灏送来的书,翻开一页讲给圭郎听:“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②”圭郎被环在父亲怀里,忽地擡头道:“阿爷,圭郎好像听过这个故事。”元鹤一怔,自己并未讲过,他又从何处听得;却猛忆起这是他母亲曾讲过的!
那时妻子宋氏方得了风寒,未尝为意,只当是小疾。三岁的圭郎哭闹着要听故事才肯睡,她便讲了这个故事与他;只是她不曾正经读过书,全是俚言俗语,听来却别有精彩处。不过一会子圭郎便睡了;元鹤在旁递了碗水给妻子,她慢慢饮了,夫妻两个并幼子拥眠在窄狭的床上。不料想宋氏的风寒愈来愈重,最后竟撒手人寰;可如今许久也不曾入梦见我,不知泉下寂寞否?元鹤思及此处,不禁要滚下泪来。
房中半明半暗,圭郎看不清父亲神情,只觉他不开心,急道:“阿爷怎么了?”元鹤捧住稚子的双脸,仔细端详;这孩子其实长得更像他,只是一对黑漆似的眸子极肖母亲,水盈盈的,却没那般忧色。元鹤轻声问道:“你想阿娘么?”圭郎道:“想!可是阿娘她不是还在探亲么?甚么时候回来看圭郎呀?”元鹤听此童真语,愈发感伤,强道:“可能还须些时日,圭郎再等等,她总会回来的。”圭郎乖巧应下。元鹤揽着他睡了;半梦半醒间,有一妇人倚坐床边,俯身抚他的脸,款款道:“知是郎君念我,我……”元鹤猛醒过来去抓,却甚么也不曾有过,只见得盘中燃尽了的烛泪。